之后的话,贾宝玉便什么都没听进去了。他已经很知道事理了,知道母亲被收监了,自己的处境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只是心中虽知道,但却未曾真正的感受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今日听见“新太太”“回去”等字眼,心中怔怔的,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卧在床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
这是就听琥珀道:“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老太太前儿个说要宝玉做几个肚兜穿在里面,因是贴身的针线,他不喜欢外头人做的。是你做呢,还是我找麝月去做?”
珍珠听了这话,自然是应承的,笑道:“你还巴巴的找她做什么,只管交给我就是。麝月事情多,平日里不拿针不捻线的,哪里还指望她呢。”
琥珀好似未觉出其中意思似的,只点头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那儿有几个花样子,是老太太赞过的,你若是喜欢,只管自己去拿。”
珍珠忙千恩万谢,道:“你这般为我好,我定会记在心里,日后有好处,绝不会少你的一份。”
琥珀无所谓的笑笑:“你只知道我对你好就是了,说什么谢的话就外道了。咱们自幼一处在这里长大,日后少不得还要互相扶持呢。”
珍珠走后,琥珀脸色一变,朝外面看看,麝月守在门口点了点头,小丫头们都没进来,平日里在宝玉身边的大丫头也都支开了。琥珀见此,起身进了里间,服侍宝玉起床。
宝玉一直在发呆,琥珀却好似未觉,只温声细语的和宝玉讲话,帮他换衣、铺床,待他精神略好些了,再招呼小丫头们进来断水,洗脸梳头。
早饭时宝玉没精打采,贾母也未在意,心里只想着昨日史家夫人说的两个女孩儿,据说言谈妇德都是极好的,配老二正合适,只是要怎么求娶,还得好好合计一下。
饭后,宝玉心烦意闷,贾母叫翡翠、珍珠、麝月等人带他去转转。经过一处水边,麝月突然道,“这里有些凉气,不好久待,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
宝玉是有些呆性的,听麝月这么说,反而注意到了此处景色,道:“我瞧着却不错。”说着,就要往水边的石椅上坐下。珍珠有些担心宝玉过了湿气,却不愿意回去拿衣裳,想着要与宝玉多相处一会。
大丫头翡翠道:“既然二爷想坐坐,我便回去取件厚一点的衣裳来吧。”
麝月忙道:“不敢惊动姐姐,这些跑腿的事情,交给我办就是。我知道衣裳在哪儿,去去就来。”
翡翠对麝月的行为十分满意,只点头叫她去了。
麝月走后,不一会儿,众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姑娘的哭声。宝玉纳罕道:“是谁在哭?”
翡翠忙道:“不曾有哭声,想是你听错了。”
宝玉摇摇头,道:“确实有声音,我听的真真的。”说着便循着声音找过去了。
翡翠和珍珠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得摇摇头,紧跟了上去。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身着鲜红的衣裳,还未留头,分不出男女来。模样长得十分好看,此时正躲在树根底下嘤嘤的哭呢。
宝玉素来是怜香惜玉的,忙凑过去,蹲下身子,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哭什么?”
小孩儿抬头睁着大眼睛,一脸委屈的看着宝玉,道:“我姓贾,我死了,所以才哭。”
翡翠、珍珠听见这话无不惊恐,只拉了宝玉要走。谁知宝玉偏偏是个痴的,也不理她们,只问那小孩儿,“你是怎么死的?”
小孩儿道:“我娘被我祖母害死了,新的娘有了自己的小孩儿,不喜欢我,把我溺死了。”
宝玉愤愤不平,“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继母!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听到此处,也不哭了,咧嘴呵呵一笑:“我叫贾理,大哥哥,你也要有新的娘喽!”说完这话,蹦蹦跳跳的就走了,嘴里还时不时的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翡翠听完小孩儿说的最后一句话,脸色顺时煞白,身子直哆嗦,牙根子都在打颤,口中直念叨:“贾理、贾理......”
翡翠这边被贾理这个名字吓到了,宝玉也好不到哪儿去。“新的娘”三个字,正好勾起他早上听到的事来了。再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儿,被继母打死,联想到自己,只觉得神魂具烈,胸中一闷,一低头,竟然呕了一口心头血出来!
珍珠见两人如此,慌了神。宝玉一头热汗,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整个人好似傻了似的!
☆、第二十四章 珍珠之死
珍珠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听见麝月一声尖叫,“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快来人!”
珍珠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掩住麝月的嘴,不叫声张,却为时已晚。园中各处有路过的丫鬟们、也有本就侍弄花草的婆子们,听到麝月尖叫,都纷纷围过来,一眼瞧见的,就是珍珠正捂着麝月的嘴。
珍珠见人来了,知道事情不可挽回,连忙松开手,一副惊慌的样子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众人也有知道当年事情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的听见贾理这个名字,都连忙低头念佛,赶紧走开。不知道的见此,则是纷纷找相熟的打听。
还是麝月有成算,自己拉着宝玉,叫珍珠带着翡翠,连忙往贾母院子里赶。这么大的事,园子里已经闹成一团了,贾母自然也知道了。因此麝月等人刚走到贾母院门,就见赖嬷嬷迎了上来。
众人忙将宝玉安置回房,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乱起来。贾母喝道:“麝月、珍珠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麝月连忙跪下,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刚刚走到水边湿气重,我本劝了爷回来,二爷许是心情好,想要再走走。我想着翡翠姐姐和珍珠姐姐都在,便回来给二爷取了件厚衣裳,谁知回去时就看见二爷这般了,翡翠姐姐也有些不大对头,连忙送了二爷回来。”
贾母冷哼道:“这么说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又转身冲着珍珠喝道:“你这个小蹄子,到底做了什么?”
珍珠此时早已吓得心神大乱,想着经此一事,无论宝玉怎样,自己绝对是落不着好的了。索性一五一十的说了,只盼着贾母能留自己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谁知贾母听了这话,也是脸色大变,厉声追问道:“那个小孩儿长什么样?多大年纪?衣裳到底是什么样式的?”
珍珠本来就事觉蹊跷,自然用心观察过了,连忙仔仔细细的描述过了。贾母眼中冒火,“蹭”的一步窜过来,捏住珍珠的手,尖声问道:“你都和谁说过这件事了!赶紧说!一个都不要漏!”
珍珠手被抓的生疼,好似老太太后半辈子的力气都用在此处了,眼圈瞬间就红了。贾母见此,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惊得屋中众人赶紧低头看脚尖,都不敢出声,老太太一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形象,二十多年没这么发作过年轻丫鬟了。
珍珠也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麝月见此,连忙跪过去,道:“回老太太,我回去时只有珍珠、翡翠两个人在,周围并无他人。后来珍珠见我,便哭了出来,将此事讲了一遍,园中好多过往的婆子、下人都听见了,我便连忙拉了她回来。”
贾母目光跟刀子似的,咬着牙根,指着珍珠厉声道:“来人,将这蹄子拖出去,拉到园子里打死!叫园子里的人都去看着,此事谁敢再传,就和她一起作伴去!”
忙有两个婆子将珍珠拉了出去,珍珠吓的大哭,抱着门框不撒手,死命求饶:“老太太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老太太饶命啊!二爷,二爷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
贾母断喝道:“还不堵了嘴!拖出去,别脏了我的地!”众人听了,都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两腿直哆嗦,心惊胆战。
一时有人回道:“太医来了。”贾母忙命:“快请进来。”
以前宝玉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请过太医,看着贾母、贾政、王夫人的面上,太医们也乐意来奉承。可如今贾家二房成了这个样子,贾宝玉不过是罪人之后,竟然还劳烦太医问诊。太医虽不乐意,却知贾母厉害,勉强派了王太医赶来了。
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脉,道:“这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痰迷了心窍,需得慢慢的养着。找到是什么原因惊吓的,开解过来,也就好了。”
贾母不知后娘的事情,只以为是被小鬼撞克了,心中焦急,忙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去坐,开了药方。若是无效,当心我叫人砸了太医院的大堂。”
王太医心中不屑,这话之前的贾母还说得,自己也会惶恐。可如今的贾母,不过是失了皇恩的老人,竟然敢说出砸太医的话来。不过给宫里看病的,都最会装模作样,自然一番惶恐,然后在开药方时,药效减了那么一分半分。
王太医走后,贾母对麝月道:“你今日做的很好。珍珠的下场你也瞧见了,日后你用心好好服侍宝玉,前程自有你的。若是有个闪失,珍珠就是你的榜样!”
麝月忙磕头谢恩,自是用心服侍宝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