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塑料杯，奶茶的温热传至南嘉掌心，再慢慢顺着经络舒展开。
第一次的正式碰面，她从余爸爸身上感觉到的是善意。
“那行。”见南嘉脸上没有不喜，余爸这才转头把另一杯奶茶递给余惜楠道，“桂花酒酿汤圆，这回爸爸没记错吧？”
面对南嘉时，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长辈。然而对着余惜楠时，余爸却瞬间换了气质，他的语气和表情似乎带着讨好以及一点求表扬的意味。
余惜楠眉眼轻轻一弯，唇角抿得高高的，摇头道，“没有，谢谢爸爸。”
余爸傻笑两声，面上颇为满足，随即催着两人赶紧先上车，自己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车里一直开着空调，暖烘烘的，关上车门立即将外界的冷空气隔绝开，皮肤上带着的冰凉气息渐渐融解。
车内还隐隐漂浮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虽是密闭空间却不显得沉闷。
南嘉坐在后座，手掌紧握着奶茶杯身，一边观察车内的摆设。
打眼看去，车内的东西摆放整齐，不显杂乱，唯一随意躺在后座上的公文包也被余惜楠给移到到副驾驶座上。车前的仪表台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绵羊和一只灰棕色的猴子，后视镜上则挂着一只平安扣，透明玻璃层里镶嵌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眉眼一看就是余惜楠。
很常见也很普通的模样。
南嘉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
余爸很快放好箱子上车，发现宝贝女儿竟然坐在后座，顿时哭丧着脸看着女儿质问道，“楠楠，你不陪爸爸了吗？”
余惜楠好不同意才让南嘉答应跟她回家，还想着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奈何自家老爸这么不靠谱，放个东西的时间装出来的那点沉稳就没了。
她尴尬又无奈地地一直冲对方使眼色，一边解释，“我和南嘉一起，爸爸你专心开车。”
提到南嘉，余爸余光一滞，总算有了点身为家长的稳重，忙收起脸上的委屈表情，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语气从容地叮嘱道，“那楠楠你照顾好同学。”
搞定老爸，余惜楠看了一眼前面，而后小心翼翼地凑近南嘉耳边悄悄说道，“我爸他有时候可能有点，活泼，你不要介意。”
说到活泼时，余惜楠停顿了两秒，似乎很纠结该用哪一个形容词。
南嘉当然是表示不介意，然而之后的接触里，她才明白同桌的那句话，大约只是为了提前给她打一个预防针。
不过，南嘉现下倒是没有太多机会见识这一点。
因着是趁午休时间来接她们，余爸把两人送到楼下便又急匆匆地开车回公司上班了。
家里余奶奶早做好午饭等着孙女回家，听见开门声便知道人回来了。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随后起身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楠楠回来了。”
“是我，还有我同学，她来家里住几天。”
余惜楠一边回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粉红色拖鞋给南嘉。
说话的功夫，余奶奶已经到了近前，看着门口模样标志的女孩脸上顿时堆满笑容，额上的皱纹压都压不下去。
“哎，同学好，就该多带同学来家里玩。”余奶奶很轻易就接受了南嘉来家里这件事，而且本人看起来似乎比余惜楠本人还要高兴。
余惜楠还没介绍，她已经自顾地问起南嘉，“是小南吧？”
在家里，余惜楠口中说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南嘉，无怪乎余爸爸和余奶奶第一反应她带回的朋友就是这个女孩。
南嘉点点头，礼貌道，“奶奶好，我叫南嘉。”
“好好好。”余奶奶笑成一朵花儿，她一边笑一边冲南嘉招了招手道，“小南啊，你别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好的，谢谢奶奶。”南嘉微笑点头，尽量不表现出心里的尴尬与拘谨。
从前她爱往池书家里跑，最大的原因就是对方父母白日不常在家，大部分时候是碰不到的，也不必有碰面的尴尬。可今日跟着余惜楠，接连遇到这样两位热情的家长，南嘉其实不太习惯。
身边的人或许感觉到南嘉的拘束，忙挡在她道，“奶奶，我饿了。”
“诶，好。”余奶奶闻言立即恍然，不再闲聊，忙招呼两人道，“快进来，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回来。楠楠，你先带小南去洗手，奶奶去把菜端出来，马上就可以吃了。”
支走余奶奶，余惜楠呼出一口气，而后转头看着南嘉紧张道，“南嘉，你别害怕，我奶奶人很好的，她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的。”
“嗯。”南嘉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没有害怕，只是有些紧张。
她当然能分辨出来，余惜楠的家人对她充满善意，甚至表现出一种爱屋及乌的喜欢，可正因为这份喜欢她才感觉到无措，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回应。
南嘉成长中的亲密关系里，南永望是一个近乎陌生的父亲，唯一亲近的沈悠实际更像是领居家的大姐姐，而不是家人，后来更是以那样的方式退场。
因而，在南嘉的成长经历里，她的亲密感始终缺了一块。
她可以不在乎无人爱她，却难于习惯有人爱她。
答应跟余惜楠回家时，她其实没想太多，只是想看看那只小鱼生长的环境。但真正面临这样一个处处充满温情的家时，她又生出退缩的心思。
她的脸上挂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谨慎地回答其他人提出的问题，皮肤下的肌肉却紧紧绷着。直到晚上躺在余惜楠的床上，南嘉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这一晚过得一周还累。
头顶的天花板用蓝色的漆刷过，点缀成星空的样子。
墙壁、衣柜、书桌……
不同于南嘉房间的凌乱，余惜楠的房间一看就是经过认真布置的，而她所见的对方的家人，对余惜楠也是关怀备至。
如此，南嘉更想不通。
“你当初怎么会被那些人欺负？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你爸妈也没有发现吗？”
南嘉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余惜楠也慢慢在她身边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说话。
“她们很忙……”
这不是借口，余爸余妈当初是真的忙，家里又有余奶奶在，她们就更放心了，又哪里有时间去额外关注女儿身上的不对劲。
直到后来事情爆发，她们才后知后觉，开始弥补，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所以，这才有南嘉现在看到的情景。
她语气平缓，没有一丝责怪与怨怼的意思，仅仅有的，也只是对于妈妈过度的在意而产生的一点烦恼，即便是烦恼，语气也是甜蜜的。
南嘉想，这人大概是不会生气，也不会抱怨的。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她……
“南嘉，”余惜楠突然翻了翻身，侧躺着面对南嘉的方向。
南嘉看过去，对方的眼里盈着担心。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别难过好吗？”
她轻轻握住南嘉的手，语气真诚道，“不想回家的话就不回了，我把我的家分你一半，爸爸、妈妈、奶奶，我的所有东西都分给你，你别难过了好吗？”
好吗？
南嘉张了张嘴，她很想答应。但一个“好”如千金般沉重，黏在嘴边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不在意对方要分她什么，她只在乎说出这话的人是谁。
因着这份直白的、无所保留的好，南嘉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
一拍、两拍、三拍……
南嘉默默数着心跳的频率，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打破一样。
然而，再看看那个害她如此狼狈的人，对方却懵懂不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将余惜楠的头揉进自己的胸口，“谁要你的东西啊？”
甜丝丝的牛奶味儿钻进鼻腔，南嘉咬咬牙，狠狠道，“余惜楠，你是不是傻？还真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分啊！”
“可以的。”余惜楠扭了扭身子，试图从南嘉胸前逃脱，没挣开，但这不影响她为自己据理力争，“可以分，我想给你。”
南嘉没有告诉她想和能是有差距的，她只是笑骂了一句，“笨。”
骂完总算把人放开。
“我可以的。”在这一点上余惜楠执拗的像头牛，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
她撑着手臂，从上方看南嘉，“南嘉，你相信我。”
南嘉看着女孩纯澈的双眸，心里突然觉得一阵烦躁，她转过身背对余惜楠道，“随便。”
早知道，就不该来的。
第23章
早上六点，床头的闹铃准时响起，两声过后停下。
熟悉的节奏让南嘉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学校，于是她熟练地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脑袋。心想，再眯十分钟就起来。
在这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中，她却没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动声。宿舍三人都知道她赖床的习惯，也会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但再如何小心也会发出声音。
虽不大，但确实有。
然而今天，除了最初的闹铃声，以及身旁很轻的一点摩挲声，过后，耳边霎时安静下来。
被子上清淡的奶香气萦绕在鼻翼周围，南嘉的脑子轰然一下炸开，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