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林琛这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的举动,竟是真的干了件大事出来!
林海如今人在内阁,怎么可能不知道现下今上最苦恼的事儿是什么。这一次与鞑子开战马匹供应不上也没什么,左右大雍的主战力从来都是步兵。可若是忠顺一支一直把持着平安州马场,大雍的战马供应一直跟不上,那就危险了。若林琛说的消息是真,那就是立下了极为了不得功勋!
他看了眼仍跪在原地的儿子,心下一时转过了数个念头,终究是说了句:“起来说话吧。把这事儿仔细与为父说说。”
林琛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将武家兄弟带回来的路线图等物一一拿给林海看了,又道:“他们还带了数匹那些部族的马匹过来,儿子也见了。苦寒之地出来的东西,就是身形不及大宛驹高大,耐力却也是极好的。”
林海见那张图记载详实得很,将一路的沼泽、河流以及大漠深处的戈壁、绿洲都一一标注下来了,朝廷只需派人按图索骥便是。他又细细看了那张图半晌,方笑道:“你小子运气倒是好,胡闹也能胡闹出这些东西来。”
见他没有动怒,林琛便知自己躲过了这一劫,手上忙不迭给林海做了个揖,笑道:“儿子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那两小子能有这般奇遇。只是这武家兄弟之事该怎么处理,儿子自认少不更事,万望父亲给拿个主意。”
林海轻捋胡须,笑看向林琛:“你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又点点那张图纸,“此物牵扯国计民生,若是利用得好,今上龙颜大悦,则不失为一桩美事;若是处理的不好,说不定就能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你父为官多年,万事皆以稳妥为上。这样麻烦的东西,我是宁可不要的。”
说着他也严肃了起来,换上教训的口气道:“你生来有些灵慧,又得庄先生这般名士为师,是以你偶尔跳脱行事,为父皆未曾管教。只有一点你且记住了,咱们林家立身的根本不在功勋多少、亦不在帝心多寡,而是在‘稳妥’两个字上!”
独子这些年和忠敦亲王府交好,林海看似八风不动,其实也是有几分担心的。如今借了武家兄弟一事一气儿说出来,也好给林琛提个醒儿。至于忠敦亲王,他得了这图纸能讨了今上欢心是他的本事,被人泼了脏水他也别想能栽到林府头上来!
林琛及冠后林海便很少对他疾言厉色,成婚后更是连教训也少了,这回他这般郑重其事,林琛亦是端整了面色,跪下郑重应是,很是恳切道:“儿子和亲王年岁都轻,又是同在户部共事,交情不错本是常情。儿子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辈,不过是钦佩千岁为人方与其交好罢了,断断没有不敢有的心思。”
见他看得如此明白,林海亦是老怀甚慰,忙笑着让人起来,“你心里有底便好。那两兄弟的事便仍由你去办,其间行事你自己揣度着,左右还有为父站在后头呢!”
林琛出了书房,便先叹了一口气。
林家祖上也算得上勋贵了,传到林海却早已只剩个小小的轻车都尉,等传到他的时候便什么也不剩了。到那时候,若是林海一撒手,自己又是个立不起来的,那林家这百年来的基业也就算毁了大半。万幸自己这些年还算出色,林家的未来林海也能看到些希望。可是指望着子孙世代功名延绵富贵本来就有些不科学,更何况林家人丁着实单薄的很。
人丁凋零什么的,在古代这种亲缘社会里发展实在是有些艰难。子息繁茂的大家族里怎么也能出一两个优秀子弟。而像林家这种,林海目前能指望的只有林琛,林琛……目前他还真不想指望顾嫣然的肚子……
所以对现在的林家来说,最稳妥地办法就是再得个爵位。可是爵位是那么好得的,当初林家先祖九死一生的跟着太祖打天下才得了个侯爵,太平年景里的功勋又岂是那么好挣的?不过按着林海现在的地位,将来肯定能得个爵位——跟着谥号的那种,在人死了之后赐下来,不当吃不当穿还不能让子孙沿袭。
这也才是那么多人明知山有虎却仍贪图一份从龙之功的原因,有什么功勋能比得上帮助君上继位来的大呢?只要押对了宝,便能再延续几十年的富贵,一笔多便宜的买卖!姬汶这些年愈发顺遂,权柄愈重的时候,看着他与林琛愈加密切,林海心中就能没有自己盘算?!
只是林海的顾虑,林琛再清楚不过——他和很多人一样,还想再看看、再看看,总想着筹谋的时间久一点,自己的胜算也就更大一点。可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尘埃落定,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了……
☆、第92章
忠敦亲王立功了。
虽然大家伙儿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立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勋,可看着这些日子宫里接二连三的赏赐,让人不往这方面想都难。只是这事儿宫里那位和亲王本人都捂得死死地,大家只知道忠敦亲王半月前匆匆进宫与今上叙了半日话,今上的赏赐便一直延绵不绝到了今日,就连用膳的时候都不忘给亲王府赐下几道御膳来。
上面不愿开口,下面的人也有自己的办法。
亲王妃方氏坐在上首,手里捧着雨过天青的杯子喝茶,笑眯眯的听着底下南安太妃、王妃两人的奉承,还时不时的应对两句,三人一唱一和,颇有些和乐融融的样子。贾元春站在方氏身后,给她捧着尊御赐的白玉香炉,也是满脸的笑意。
南安太妃是姑苏大族陈家的女儿,她的一个妹妹嫁给了方家二房的老太爷,细论起来她与方氏还是亲戚。当初方氏小的时候,还被她母亲拉到南安太妃面前给她看过,得过太妃赐下的东西。只是这才几年,便成了她坐在上首,南安太妃却要费尽心思讨她的欢心了。
太妃看着上首坐着的方氏,心里很是有几分感慨,刚好儿媳妇儿挑起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她便笑道:“当年王妃还在闺中的时候,老身便道王妃是个顶顶有福气的。如今看来,老身倒也很有几分眼力了。”
太妃上了年纪,耳朵便有些不好使了,方氏特特往前倾了倾身,声音也微微大了一些:“太妃这话,我家太太还常说呢。都道是当年太妃娘娘亲手抱过我,我才能也当个王妃呢!可见有福气的不是我,太妃才是真正的大福气呢!”
说着又看向一旁坐着的南安王妃,“我们家最了不得的姑姑给太妃做了儿媳妇,真真是别人都盼不来的大福呢。”
这位郡王妃是南安郡王的续弦,只是贵在她出生高(她是忠勤亲王的小女儿),又是今上亲自指的婚,倒比原来的那位南安王妃强出了几条街去。太妃原来最不喜欢带着儿媳妇出门的人,如今却是到处显摆儿媳妇了。
亲王的女儿和亲王的媳妇儿,还是有些差别的,至少如今南安王妃就算是方氏正正经经的堂姑姑,只要方氏不开这个口,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面听她说话。方氏一脸尊者的模样夸她,她和她的婆婆也都只能安安分分的受着,不但要受着,还要感谢她的夸奖。
南安太妃脸上只僵了一瞬,立马就就着方氏的话夸起了儿媳妇,南安王妃也笑吟吟的谦逊几句。两人作了一回戏,又和方氏寒暄了几句,倒底觉得无趣,便告了辞。
方氏笑盈盈的听太妃显摆完了儿媳妇儿,笑盈盈的看了看天色,笑盈盈的使了贾元春送告辞的南安太妃婆媳出去。只是一回头脸色便臭了下来,“在我面前还摆长辈的谱呢,要摆咱们爷姑姑的谱,先给姑奶奶混上个公主名头再说吧!”她对自己的心腹那嬷嬷说道。
那嬷嬷知道她气的很,便存心糟践南安王妃给她顺气:“忠勤千岁这些年连京城都回不了了,整个王府只有个女儿在京里,孤苦伶仃的可怜,如今又嫁个胡子大把的郡王做续弦,也是个可怜人呢。王妃心善,何必与这种人置气呢。”
她这么一说,方氏心情方好了些。只是一想到今儿刚见面南安王妃居然拉着自己的手满脸慈爱模样的“关心”自己这些天受累了,便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姬汶正经儿的姑姑淑懿长公主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府里的事呢,她个连封号都没有亲王庶女哪来的底气!
想到这儿,方氏又向那嬷嬷叹道:“王爷愈得圣上的眼,咱们这里便愈发不能清静了。不怕嬷嬷笑话,我这心里啊,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呢。怕就怕哪一天自己不争气,说话行事不得体,下了咱们王爷的面子。别人都是靠不住的,还望妈妈到时候提点着我些。”
那嬷嬷忙道不敢当。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回话道:“奴婢一路跟着贾姑娘出去,贾姑娘把人送到了二门那里,三个人还说了会子话,奴婢不敢靠过去听,只隐约看到郡王妃娘娘拉着贾姑娘的手,仿佛是哭了呢。奴婢看了一会子,便悄悄过来报与王妃知道了。”
方氏笑看向那嬷嬷,嘲讽道:“这不才说别人都是些靠不住的么,她倒是会当好人。只是她这么贤良,不知王爷知道不知道呢!”
嗯,其实王爷是知道的。
姬汶刚刚回府,椅子还未坐热,严峻若便上来将今日王府里来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都一一回禀给了姬汶。等说到贾元春这一节的时候,姬汶有些不自然看向自己的右手边,正怡然自得的品茗的林某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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