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瑾瑜显然不打算搭理他的明知故问, 直白地问道:“我问你在干什么呢?”
“在、在……”
明皙没握住卷子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另一只手极不自然地把卷子按在大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把手中的卷子和裤腿的布料都捏出皱褶。
这所有的一切,显然都是心虚地动作。
试卷的纸张在他下意识的揉搓下发出声响, 好像提醒了他些什么。
“我收拾一下。”他松开手边可怜的卷子, 转过身去躲开丁瑾瑜审视的眼睛, 假装忙活道:“看看有什么有用的书, 抱到你屋里去。”
丁瑾瑜没有马上揭穿,而是躬身捡起掉在明皙脚边的卷子。
“这是我三天前叫你做的卷子,之前一直在我屋里。”他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卷子拍在明皙面前的书桌上,“而且这份是我做的。”
“你偷偷把它拿回来干嘛?”
从前的丁瑾瑜又冷又凶, 可就算明皙亲眼看到他把一米九零的王磊踹翻在地时,他也没有觉得害怕。
现在的丁瑾瑜死死地盯着他, 眼神犀利又愤怒。
他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不能看吗!”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大声跟丁瑾瑜说话, 好像只有音量可以帮他满上心里的底气一样,“你都不在家,我在自己屋里看会书怎么了!”
面对明皙明显的前后矛盾,丁瑾瑜紧紧地蹙眉。
就算当面被拆穿也要坚决否认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情绪和疑问, 还有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眼神像是一枚钉子把明皙死死地钉在书桌上。
“你看得懂什么?”他尽量维持自己的语气,却无法控制按在桌上的手已经快把那张试卷攥碎了, “这些题我讲了多少遍你都不会!现在你告诉我,你看得懂什么!”
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容易让人的语言产生漏洞。
“我就是学不会,怎么了?”抓住丁瑾瑜言语里的漏洞,明皙自暴自弃地反驳道:“三中学霸,未来状元的男朋友,拼了命也就只能考到全年级前五十,给你丢人了吗?”
“怕什么?”
“又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争吵时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不管心里多喜欢一个人,情绪都会带着刀剑向外。
丁瑾瑜一阵心痛。
“那我明天就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他双拳攥紧,骨节作响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屋里显得那么刺耳,“明皙,那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对我说谎了。”
不管丁瑾瑜的话说得多么客气,可仍然是一把刀,也扎进明皙耳朵里。
丁瑾瑜在提醒他一件他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他在撒谎,这是欺骗。
是所有亲密关系里最可怕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办法。
不是不想对丁瑾瑜坦白,只是他没办法像丁瑾瑜解释谎言背后的真相。
“我没有撒谎。”他只能固执又自欺欺人地放弃道:“不信就算了。”
看着丁瑾瑜转身摔门而去,他甚至听到这个夜里有什么东西裂缝的声音。
*
丁瑾瑜摔门而去时看见明寐受惊的小脸就后悔了。
他为什么不能跟明皙好好说话呢?
跟奶奶道歉时,老太太还一个劲安慰他,年轻人火气大,让他别往心里去。
“明皙做哥哥的,也不让着你——”奶奶心疼地拍着丁瑾瑜的手背,“我等会哄妹妹睡了就去收拾他!”
“你是好孩子,别跟他置气,啊?”
丁瑾瑜心里更难过了。
和明皙在一起后,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吃药,也睡得很好,现在学习忙,他已经不常出去夜跑了。
可现在,他不想回家。
他转身走出大院,却在门口碰到了周浩。
“小明哥说他有事……”周浩尴尬地解释道:“叫、叫我来帮忙看着妹妹……”
火锅店那件事之后,他和明皙不管是相处还是聊天,都刻意回避丁瑾瑜的问题,至于丁瑾瑜,他就更是老远就绕道走。
今天是明皙说丁瑾瑜不在,才叫他过来帮忙;他实在没想过躲了这么久,会这样遇上,而且今晚的丁瑾瑜,看着就像要吃人似的可怕。
“那、那我……先进、进去了……”
见丁瑾瑜双目赤红地愣在门边,他赶紧开溜,却一把被抓住衣领拎了回来。
“你跟明皙是发小?”丁瑾瑜问道:“从小到大,没有分开过?”
“那当然了,医院妇产科,我妈和他妈的病床都是挨着的!”周浩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但看着丁瑾瑜就快要喷火的眼神马上胆小地缩了缩脖子,“不是吧……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谁关心你喜欢谁!”丁瑾瑜被气得简直想打人,“我是想问你明皙家的事情,你们初三那年,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人生的转折点是从离开攀阳市开始的,那明皙的转折点一定是那一年诡异的复读和明寐的外伤。
如果遇到明皙是他自己的一场重生,那明皙“重生”的希望也只能从过去的泥泞里寻找。
“我……”周浩马上捂住自己的大嘴巴,含糊道:“我不能说。”
他刻意在明皙面前回避丁瑾瑜的问题,自然也不能确定明皙和丁瑾瑜现在的关系;只是这些年他亲眼见过明皙经历了什么,自然明白明皙对一切讳莫如深的态度。
“好,不说。”丁瑾瑜没有勉强,毕竟他也不能真的揍周浩一顿,“那你告诉我,复读之前,明皙家里是什么样的。”
“我……”周浩警惕地盯着丁瑾瑜,“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他男朋友。”丁瑾瑜直白道:“我想知道我男朋友在认识我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不可以吗?”
丁瑾瑜起先一直以为明皙是温室里的花朵,其实周浩才是。
他性格单纯,根本没有察觉丁瑾瑜话里的陷阱。
“之前……明皙的妈妈在商场的超市收银,爸爸是开出租车的,也没什么特别啊……”他吸了吸鼻子解释道:“不过那时候小明哥成绩是很好的,还喜欢打篮球,妹妹喜欢去琴行……”
“好像也就这样了,就是很普通的家庭啊……”他抓着脑袋回忆道:“真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后来,为什么变了?”丁瑾瑜穷追不舍地问道。
“因为车祸。”
周浩还在自顾自地回忆,一时没注意,说漏了嘴,说完马上捂着嘴抬头看着丁瑾瑜,总算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他懊恼地转身跑了,这次丁瑾瑜没有再拦着。
丁瑾瑜从兜里翻出手机,按年份飞快地开始查找当年攀阳市大大小小的车祸新闻。
可攀阳市虽然地处偏远,城市规模和经济水平都不能跟那些一线大城市比,但因为是依靠资源发展起来的工业城市,好歹也有一百来万的人口;庞大的互联网信息让丁瑾瑜本就不太清晰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转身取来自行车,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还是飞速往丁一楠家的方向骑。
“我到新城路路口了。”他单手握着车把,一手摸出手机拨通丁一楠的电话,脚下还是蹬得飞快,“你出来。”
丁一楠知道丁瑾瑜现在住在明皙家,离她新租的房子并不近。
“这大半夜的……”她惊讶道:“你跑来我家附近干嘛?”
可丁瑾瑜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
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丁一楠穿着套简单的篮球服,跟睡衣似的挂在身上,一看就没来得及收拾。
丁瑾瑜没有解释太多,直接报出了明皙复读的年份,问她那前后攀阳市有没有出过什么让她映像深刻的车祸。
丁一楠想了很久。
明皙的姓氏不算特别常见,在那几年的车祸里,的确有那么一件,只要当时在攀阳市的人,年纪稍微大点,应该都记得。
“我记得是一辆运矿石的大卡车,在下坡的时候刹车失灵,撞上了一辆出租车。”丁一楠弹了弹手里的烟头,“出租车里没有乘客,是司机一家四口。”
“因为车祸里五个人,两死两重伤,当年上了地方新闻和报纸的头版头条,算重大交通事故。”
所有的信息都和明皙的情况不谋而合。
“死的……”丁瑾瑜直到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下唇都在不住地颤抖,“是谁?”
“卡车司机,还有出租车司机的妻子。”丁一楠沉重道:“司机和女儿重伤,听说只有坐在后排的儿子伤势比较轻。”
她抬头担忧地看着丁瑾瑜颤抖的双肩,“新闻里一般都是隐去受害者的名字,我记得当时报道里的出租车司机,是——”
“明某。”
丁瑾瑜阖眸,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巧?
为什么这么巧!
就算是重大交通事故,可对一个百万人口的城市来说,这样的交通事故每年都不会少——
事情过去几年了,丁一楠为什么偏偏对这一件记得这么清楚?
还有明皙呢?
车祸是不幸的,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明皙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瞒着自己,甚至连班上的同学好像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