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震惊?抑或伤心?
邹允感受不到自己心里哪一种情绪更多,但他知道,最多的一定是绝望。
肖飒是没有骗他,只不过,有太多的事情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他——
比如雨辰峰拍卖行会出事,而他的油画正好在那一天参与拍卖。
这是肖飒给他的教训,因为作为一只宠物,他不够乖巧和所谓的忠诚。
可肖飒明明也知道,画廊对他有多重要。
肖飒说喜欢他,可他理解的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初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只要肖飒愿意,就可以给他一切,爱情、金钱、事业、梦想、陪伴、照顾……
所有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可只要肖飒不愿意,也可以随时收走。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肖飒,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肖飒跟着追了出去,却看见邹允回头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摇了摇头,于是又跟以前一样,他只能目送那个熟悉的清瘦背影离开。
电梯大门合上的同时,走廊拐角出走出一个人影。
“啧啧啧——”沈笃双手背在背后,朝肖飒走来时偷瞄着对方的表情,“看来——”
“不太愉快?”
“你不是回家睡觉了?”肖飒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赶紧滚。”
“要不是我正好下楼,你以为你那个小画家能上得来?”沈笃委屈地撇了撇嘴,两步跟上,“不说谢谢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啊——”
肖飒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跟沈笃贫嘴,打开办公室门就要把人关在外面。
“诶——”门外沈笃从门缝里挤进一只胳膊,手里捏着他刚才藏在身后的啤酒,“接你家小画家上来这事儿,你不谢我就算了,但接下来这件——”
“你一定会跪下来感激我。”
*
严肃的办公室里,沈笃坐着老板椅,双脚翘在桌子上,摆弄着桌上昂贵的古玩摆件,就跟捏着手边的半罐啤酒没有区别。
比起过于年轻的肖飒,他与这间办公室更显得格格不入。
倒是肖飒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他站在办公桌前,用座机拨通公司内线,“通知刚才开会的人,半个小时以后,在之前的会议室。”
“要我跪下来感激——”挂掉电话后他盯着沈笃,“你只有半个小时。”
“刚才接你们家小画家上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就想着下楼买杯热可可给你的小画家;你知道的,人吃了甜的东西,心情好一点,没准儿你那小画家下手能轻点。”
沈笃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坐姿,嘴里念念叨叨。
“但是现在天冷嘛,楼下只有那么两家店,都有人排队,我排队的时候呢,闲得无聊,就打了个电话——”
肖飒现在完全没有耐心听这种毫无重点的叙事,甚至已经没有精力在乎沈笃话里挤兑自己被邹允甩耳光的事情。
“说重点,沈笃。”他不耐烦地打断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只有半个小时。”
“唉——要我说啊,你平时就该多吃点甜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暴躁。”沈笃桃花眼一抬,满脸嫌弃,但还是放下翘在桌上的腿,坐直了身体,“重点这不就来了吗——”
“电话里我跟别人打听了点事儿,东西很快就发给我了。”他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罐,“所以我没买热可可——”
“排那么长的队,我怕你的小画家是赶不上了,不过肖飒——”他把桌上的另一罐啤酒推向肖飒,“我猜,你会需要我陪你喝这个。”
“我不爱喝酒。”肖飒低头看了眼沈笃推上来的啤酒,没有动作,“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看看这个——”沈笃解开手机锁屏,推到啤酒罐的旁边,“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手机里是一张清单的翻拍照片,内容是之前雨辰峰拍卖行出事时一起被查封的拍品。
那些被查封的拍品里,真品,肖飒根本不在意;假货,都是他安排的——
他完全不感兴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的沈笃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的懒散,正色看着肖飒,“你再仔细看看。”
肖飒很了解自己这个发小。
沈笃看起来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但那只是他在多年压抑后选择的自我释放;他从不在正经事上掉链子,若论脑子心机,未必就比肖飒差到哪里去。
他难得认真,但如果真的认真了,事情就一定不简单。
肖飒再低头,仔细把手里的清单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点熟悉的东西——
查封的拍品里有几副油画,当中一副的作者栏,赫然写着邹允的名字。
他抬头震惊地看着沈笃。
当初他是答应邹允,要用雨辰峰拍卖行替他打开知名度,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决定把所有计划提前后,他第一时间通知了身边的人,马上终止邹允和雨辰峰拍卖行之间的合作;为怕忙中出错,保险起见,当时这件事,他还是特意嘱咐沈笃去办的。
“你……”
刚要质问沈笃,就看到对方无辜地摊了摊手,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沈笃当初能在那栋吃人不吐骨头的别墅里脱颖而出,安安全全地活到今天,还全身而退,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这么不小心的人;就算是,如果真是他的疏忽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不可能蠢到用邀功的姿态出现在肖飒办公室。
肖飒扔掉手机,自嘲地笑笑。
在邹允的事情面前,他又不冷静了。
“你既然找我,就应该已经弄清楚了——”他唇线重新抿紧,“邹允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天的拍品里?”
“是雨辰峰拍卖行自己派人去跟邹允接洽的。”沈笃点点头,“还是大老板钦点,所有事情进展神速,一个上午就搞定了。”
肖飒闻言,愤怒地一拳锤向桌面。
邹允本来就良善单纯,从来都更愿意相信这世界上好人更多;他之前还跟邹允提过这事,邹允自然会毫无戒心地跟对方合作。
而这一切,摆明了都是肖震峰的局。
当初他敢算计肖震峰,就没想过对方会坐以待毙,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肖震峰会卑鄙到把手伸到邹允的身上。
但比起痛恨肖震峰,他现在更恨自己——
为什么要跟邹允吵架!
如果没有和邹允吵架、冷战,这么大的事,邹允至少会打个电话告诉他……
一声闷响后,鲜血缓缓浸入桌面的木质纹理。
“肖飒!”
沈笃不至于为了这点伤就矫情地去心疼一个成年男性,但他很担心肖飒现在的状态。
“是你说的,越是危机的关头,越是要冷静。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个是什么样子!”
冷静,冷静。
肖飒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
肖震峰既然对邹允动手,就说他已经洞悉了肖飒背后的手腕,就算不是全貌,也一定是有理有据的怀疑。
肖飒知道,现在他应该头脑冷静的分析肖震峰的用意,毕竟如果如果只是毁掉邹允一间本就不太上道的画廊,对肖飒不算什么致命的打击。
如果他连整个震云集团都能拿下,那一间小小的画廊又算什么,他可以再送邹允一百个。
所以当务之急,他最应该弄清肖震峰下一步想做什么。
可是他要怎么冷静?
邹允刚才一个人跑出去了!
而且从邹允刚才对方的反应里不难看出,他已经误会是肖飒造成了画廊眼下的困局,甚至觉得肖飒是故意的。
肖飒了解邹允,看着乖顺柔软,其实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坚持;以邹允刚才的状态,不止不会联系司机,甚至连家都不会回去。
一种可怕的直觉告诉他——
肖震峰不会放过邹允。
他真的痛恨自己,到了这种时候无法思考,无法冷静,居然要依赖一种肥皂剧里恋爱脑的蠢货才相信的所谓“直觉”。
但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手机听筒里,邹允那边只有一个机械的女生不断重复着——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邹允独自蹲在观海市的街边,怀里抱着一只又瘦又脏的小土猫,白毛衣上印满了爪印却好像满不在乎,只静静地看着这座稳居全国GDP榜首的城市。
他来到观海市已经十年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过这里的一切。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道边的行人熙来攘往,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曾经,他也是这些人潮车流中的一员,为了生计匆匆赶路,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后来是肖飒给了他自由,也给了他时间,他有了豪车和豪宅,却也好像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雀,被蒙住了眼睛,没有机会多看一眼。
现在当他真的可以静下来看看这座城市,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就跟肖飒想到的一样,他没有联系司机,也没有回观海一品的那个家;他甚至想过回去以前的出租屋,却又想起那里也早就被肖飒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