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堂这种半路失去父母的孩子不一样,他从记事起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亲人,没有人可以依靠,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
如果倒下,没有人会扶住他。
正在的勇敢从来都不是无所畏惧,他很胆小,害怕很多东西;但他有杂草一般的生命力,会坚强地面对所有恐惧。
“你先别急。”他深吸两口气,喘匀急促的呼吸,强作镇定,安慰电话那头的前台小姑娘,“别让人在门口堆着,不好看,冲好咖啡把人请进来——”
“客气一点,我马上就到。”
他转身准备放下怀里的猫咪出门,可平常乖巧懂事的小布偶却好像突然转性,撒起了娇,伸出尖利的爪子勾紧他的毛衣,不肯放人。
“喵喵怎么了?”他低头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小猫咪。
虽然总在心里责怪肖飒不常照顾喵喵,但他心里也明白,之前自己也不经常在家,他和肖飒,是一对很不负责的主人;估计是这几天他难得天天都陪着喵喵,这小家伙才会越来越粘人。
其实人和猫都一样,有谁愿意孤零零地困在一个一成不变的空间里。
“我一定会早点回来的。”他挠着小布偶的下巴安慰道。
出门走进电梯里,他才发现,自己毛衣胸前的地方已经被小猫的爪子勾出了好几根毛线。
刚才喵喵在他怀里的叫声那么可怜,好像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主人似的恐惧。
邹允一阵心疼,掏出手机打给司机;观海一品在银滩路的尽头,市中心不好打车。
那辆熟悉的黑色豪车很快停在楼下,他焦急地上车,这会才终于得空,掏出手机翻看关于雨辰峰拍卖行的新闻。
电话里,前台的小丫头急得几乎语无伦次,他不好意思逼问雨辰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雨辰峰背靠震云集团,如果真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八卦周刊或是财经新闻,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果然,他很快在新闻标题里看到了“雨辰峰”的名字,赫然就在头版头条。
据悉,有人之前举报了雨辰峰拍卖作假,用假买家,买进假藏品,虚假哄抬成交价;在昨天的拍卖会上直接被有关部门当场叫停查封,并缴获数件以次充好地假冒藏品。
舆论普遍认为,以雨辰峰拍卖行现在在业内的地位,和身后巨大的集团资金支持,没有必要制造虚假成交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的招牌;各路人马疯狂猜测,这可能跟幕后洗黑钱有关,因为——
连大老板肖震峰都已经被捕,名义上是接受调查,但多家媒体头版相继爆出肖震峰被逮捕时的画面,赫然可见其手腕上寒意森森的那副镣铐。
受此影响,震云集团股价大跌。
邹允看着看着,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雨辰峰拍卖行信誉受损,而他的画作刚好在雨辰峰拍卖行被查封当天参与拍卖,所以现在各收藏品买家怀疑他作品的价值、真实性以及日后的升值空间,情有可原。
这一个礼拜,他行尸走肉一般地呆在家里,在前几天确认自己那晚在街边和肖飒的拉扯没有上新闻后,就很少再看手机。
他一面自责自己浑噩度日,没能及早发现端倪,一面很难不去联想——
这么大的事,自己不知道就算了,难道肖飒也完全蒙在鼓里?
虽然不懂生意上的事,但呆在肖飒身边这么久,他多少听说过一点。
雨辰峰拍卖行的创始人和负责人虽然是肖震峰,但肖震云去世后,肖飒继承了全部遗产,现在是震云集团最大的股东,真就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全然不查,那肖飒连续一个礼拜没有回家,真的就只是跟他冷战吗?
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肖飒究竟是跟他一样无辜的受害者,还是……
其实肖飒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不在乎。
汽车忽然一阵急刹,拉回邹允的思绪。
他坐在汽车后座,上车时心里着急,忘了系安全带,加上刚才又想得出了神,一不注意,脑门在前座的靠背上磕了一下。
“邹先生,您没事吧?”司机焦急地问道。
“没、没事。”
邹允摆摆手抬头,看见车子已经开到了一条小巷里。
市中心经常堵车,司机作为土生土长的观海市人,认识不少小路,经常会走一些捷径;这种给大老板开惯车的司机都会察言观色,刚才邹允上车时一脸焦急,他虽然谨守本分不会多话,但一定会找条最快的路。
眼前这条路,邹允就很熟。
这是一条极小的弄堂,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像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平房的外墙已经打上了拆迁标记,附近的住户都搬走了;只要穿过这里,很快就能到达画廊所在的创意街区,以前邹允去画廊时遇上高峰期,司机也经常走这里。
他来来回回走过多次,很少在弄堂里看见车或人,而司机本人开车向来也很稳当,这急刹显然来得很诡异。
“外面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好像……”司机也显然受到了惊吓,“撞到人了。”
“这一片闹拆迁也好几年了,但好像开发商资金迟迟没有到位,就一直空置着,偶尔会有些流浪汉跑来借住。”司机抱歉地解释道:“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天儿冷的时候。”
“邹先生抱歉,是我不够小心。您坐一下,我下车报警,顺便看看伤者,再联系肖总那边安排另一辆车来接您。”
邹允心急如焚,哪里坐得住,他看着玻璃窗外司机着急地打着电话,也跟着下了车。
地上倒着的人看来真是个流浪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身上和地上都没有血迹,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邹允松了口气。
这里离画廊不远,与其等着司机再联系下一部车一路堵着过来,倒不如他自己走过去还快些,也好透口气。
他刚转身走出去不远,就被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桎住了脚步。
“你不能走啊……呜呜呜……不能走……”
“你这也没有伤,说带你去医院检查也不肯,分明就是想讹钱!”
“我不管!反正是你撞了我!你就要赔钱!你开这么贵的车,赔我点钱怎么了!呜呜呜……”
“我也就是个开车的司机,你讹我也没用!”
司机显然和那个倒地的流浪汉起了争执,这点邹允并不意外,让他震惊的是那个流浪汉的声音。
虽然半点没有了从前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那个声音他听得多了,还是一秒钟就能分辨出来——
刘峰的声音。
不管过去多久,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他再次转身仔细查看,曾经那个肥壮的身躯已经瘦下去不少,可打绺的头发间,满脸的污迹里还是依稀能辨认出当初那张让人作呕的脸。
怪不得……
怪不得刘峰离开公司后,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你……”他不知不觉走到近前,“怎么在这儿?”
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司机的大腿撒泼打滚的流浪汉突然安静下来。
刘峰抬头,震惊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邹允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天真单纯的脸,眼神里自然地流露出一丝震惊和胆怯,依然干净得像一个没出大学校门的学生,一点看不出是个二十七八的人。
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刘峰自己从一个事业小成,家庭美满的青年才俊,变成了流落街头的乞丐,而邹允却穿着干净的毛衣坐在体面的豪车里,甚至连脸上都不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啊——”
他像野兽一般嘶吼,朝邹允的方向冲了过去,带着想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恨意。
好在司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拖住,“你这人疯了!”
“邹允!”刘峰的嗓子因为愤怒而破音,“你他妈怎么还有脸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不是拜你所赐吗!”说着他全身脱力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怎么还好意思猫哭耗子……在这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刘峰离开公司,是因为被肖飒抓到,他联合华尚的一个小助理,在邹允的设计稿上动了手脚。
这事多少和邹允有点关系,但说到底,是刘峰手段龌龊再先,咎由自取。
可……
邹允看着眼前早已意气不再的刘峰。
以前在公司时,他听姚淇那帮小丫头私下里议论过,说刘峰娶了一个小官员的女儿,公司跟着沾光,经常能接到一些政府的单子,所以他才在公司爬得这么快,连带着小舅子方斌,也是正事不做,步步高升。
刘峰是小地方出身,靠着考大学出来的,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算是个“凤凰男”;除开家室不说,他有学历,有多年经营的人脉关系和工作经验,就算离开了公司,也不至于沦落街头。
他被司机按着,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又突然发疯似的挣扎着起身。
“邹允!邹允——”
“你跟肖飒那个变态的畜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张牙舞爪地再次想要扑向邹允,“你一个孤儿!哪里来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