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和门诊部的电梯不一样,有时候绕得人很乱。
聂嘉言正打算找个人问问,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聂少爷?”
梁医生手里拿着一袋药,身上没有穿白大褂,看样子像是要下楼。
“在这儿看见你正好,你是不是要回林家?”
聂嘉言有些不习惯他没穿白大褂的样子,顿了一下,才点头,“等一下回。”
“不舒服吗?”
看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梁医生关心地抬了抬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点低烧,是要去拿药吗?”
“嗯。”
在没有发生换肾的事情之前,聂嘉言一直把梁医生看作一个十分亲厚的长辈。
可惜这些人都是为林家服务的,对他的好只是领薪水的分内事。
“我找不到下去药房的电梯,是要往那边去吗?”聂嘉言不欲多谈。
“一起走吧,”梁医生说:“正好我也要下去。”
聂嘉言没再说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两步,梁医生突然转头,“对了,既然你也是要回林家,那就麻烦你帮忙把大少爷的药带回去吧。”
聂嘉言微微垂眸,看着那袋递过来的药,“什么药?”
“一些补充营养的药。”
“大少爷五年前做过捐肾手术,虽然身体恢复得很好,但是一感冒发烧,情况就会很严重,所以一直以来都要吃这些药调理身体。”
聂嘉言的脚步猛地一顿,窄收的瞳孔透出了极其错愕的情绪,“捐肾?”
“是啊,他捐了一个肾给林老爷子,”
见聂嘉言的表情有些古怪,梁医生迟疑地皱了皱眉,“聂少爷,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聂嘉言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绷得很紧的弦突然就断了,发出了山脉坍塌般的巨大震响。
嗡嗡的耳鸣声充斥整个大脑,让他感觉寸步难行。
梁医生看着他瞬间血色尽褪的面容,整个人都吓了一跳,“聂少爷,你怎么了?”
聂嘉言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干哑得发不出任何音节。
冒出的冷汗很快浸湿了后背,良久之后,他才低头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没事。”
将攥得变形的取药单子塞进口袋,聂嘉言从梁医生手里接过药,声音又低又哑地请求:“梁医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梁医生微微疑惑地看着他,“你说。”
聂嘉言的要求既简单也困难,他说,我想去当年林懿行做手术的手术台上躺两个小时。
午后的天色有些阴沉,天际灰灰的,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林懿行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想起聂嘉言出门时好像没带伞。
心思微动,拿着手机正想点开某个藏在缩小页面里的软件,就看见院子那头的小路出现了一抹人影。
聂嘉言抢在雨点落下来的前几秒走到了屋檐,身后滂沱的雨幕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清瘦。
“吃饭了吗?”
林懿行站在玄关处看着他换鞋子。
聂嘉言低着头,穿好拖鞋之后就扶着鞋柜站直了身子,“吃了。”
林懿行注意到他的眼眶好像有点红,脸色也格外苍白,忍不住走近了一些,“怎么了?”
聂嘉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塑料袋塞给他,“梁医生让我给你的。”
林懿行无暇去关心里面装的是什么,随手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后,就继续问:“在哪儿吃的,吃了什么?”
许是被他问烦了,聂嘉言连敷衍的话都不愿意说了,“没吃,我骗你的。”
林懿行显然更喜欢这个答案,“没吃正好,沈叔做了你爱吃的菜,吃点儿吧。”
聂嘉言顺着他的话看了一眼餐桌,发现上面摆了几碟菜,都用精致的小罩子罩着,看上去像是没动过。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你还没吃吗?”聂嘉言问。
林懿行没有正面回答,“菜好像有点凉了,我去热热。”
聂嘉言没说什么,看着他走向餐桌,然后左右各端一盘,把菜拿进厨房加热。
五分钟后,饭菜重新端上了桌。
聂嘉言坐在靠近落地玻璃那侧的位置,背着光,整个人都陷进了阴影里,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他顺从地拿着筷子埋头吃饭,不多话,乖得让林懿行瞬间回到了五年前。
聂嘉言准备逃跑那天,也是和这一刻一样,温驯得让人心头发慌。
林懿行一开始还能吃两口饭,沉默了数秒之后,他霍然起身,把还在喝汤的聂嘉言拽了起来。
汤勺隔空掉进碗里,溅开了一层微温的汤汁。
聂嘉言没有反抗,安静地被拉着上了二楼,进了书房,然后被抱着坐在了桌子上。
尽管这些年身高见长,他始终比林懿行要矮一些。
只有把他放在这张桌子上,林懿行才能真真切切呈水平线地和他对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懿行呼吸微重,带着薄茧的指腹力道很大地抚摸着聂嘉言的侧脸,把他的脸都蹭红了,“告诉我,好不好?”
聂嘉言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林懿行情绪沉炽的眼眸,他抿了抿唇,低声问:“你当年为什么没有找到我?”
“我自己跑去苏黎世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林懿行怔了片刻,然后轻轻回答:“我怕我去了你不愿意见我,”
“我......”
他话还没说完,聂嘉言就低声打断了,“你是怕我记恨你不见你,还是根本就来不了?”
林懿行沉默了,一双沉静幽深的凤眸似乎隐含了很多情绪。
聂嘉言不想再绕弯,抬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然后是毛衣,最后是里头的衬衫。
扣子一颗颗解开,他脱掉衬衫背过身,在光线明亮的书房里,将白皙的后背暴露在了林懿行眼底。
聂嘉言全身都很白,皮肤光滑,比精心饲养的小姑娘还要细-嫩。
唯独后背的皮肤凹凸不平,除了小时候被狗咬伤留下的疤痕,还有这些年在苏黎世吃过的苦。
“我刚到苏黎世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跟人抢公园里的长凳睡觉的时候,还会被人揍。”
“后背的伤有玻璃酒瓶划伤的,也有棍子打的。”
“在小餐馆帮忙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那种喝醉酒的醉汉骚扰。”
“有一次有个一米九多的白人,趁我去后巷倒垃圾的时候把我按在墙上,结果上面的钢筋差点儿扎穿了我的肾,他吓坏了,然后就跑了。”
“后来老板娘把我送去了医院,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我两个肾。”
“哥哥,你说,为什么我还有两个肾?”
林懿行的长指微微发颤,掌心颤抖地轻轻触碰聂嘉言背上深浅不一的疤痕。
这些愈合的陈伤比当年落在他身上的手术刀还要疼,就像有人用生锈的器皿活生生挖空了他的整个心脏。
只留下血淋淋的神经和薄薄的一层表皮,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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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殉葬
“聂嘉言,”
林懿行的双眼红得像是凝了一层血,“你是不是一天不折磨我,你就难受?”
他的手掌紧紧扣着聂嘉言单薄的肩胛骨,像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想捏碎的冲动。
“在外面过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他妈养了你这么久!给你划条手术疤我都难过了五年......”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让人欺负......”
话到最后,林懿行泣不成声。
他把头埋在聂嘉言的脖子上,滚烫的泪珠子无声地一颗接一颗地往下砸。
聂嘉言也说不清说这些到底算不算自虐。
林懿行不断在他耳边重复着一声声沉重又无力的对不起,其他的事却只字不提。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幕,聂嘉言将衬衫穿好一颗颗扣上扣子。
摸了摸被泪水浸湿的脖子,他累极了似的低声说:“林懿行,我们好聚好散吧。”
林懿行颤抖地抬起头,“聂聂......”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但是你已经踩了这条底线很多次了。”
“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我也做够了你手里的棋子......”
似乎是觉得越说越累,聂嘉言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话题,“如果你准备好了转赠协议就找我签字,”
“签完了字,我们就两不相欠。”
林懿行无力地哑着嗓子说了声好,然后伸手拉开边上的抽屉。
聂嘉言低头套毛衣,一条胳膊刚刚穿好,就猛地感觉到后颈一阵刺痛。
“聂聂,”
林懿行的薄唇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又轻又远,像是隔了一层雾传进他的耳膜里,“睡一觉吧。”
“睡醒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林懿行......”
聂嘉言努力用指甲抠挖着皮肉想维持清醒,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林懿行千刀万剐沉尸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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