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垂下眼眸。
这顿饭用的安安静静。吃到七八成饱,水玖用茶漱了口,拿起桌边的白毛巾又擦了擦手,淡淡地道:“这次承了你家先生许多情,却不知将来如何还。”
女佣阿梅抿嘴轻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扫了下水玖,一字儿不接。
水玖自家也失笑。许季珊宅上的人,自然都是听许季珊的,他平白说了这许多,这些人怕是会一字不落的都回头报与许季珊听。
不知觉,菱花窗外倒是日色微斜。这早晚功夫,天气微微有些燥热,水玖方才换过衣裳,大约阿梅是拿了许季珊的一件长衫,尺寸也是照着许季珊的线替他改的,腰身有些阔大,衫脚儿也嫌略长,但是改过之后还算妥帖。茶足饭饱,水玖便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边,微微扬起脸。夕阳余晖打在他冷白的面皮,仿佛也像是晕了一层火烬余光。
许季珊进来的时候就恰好撞见这番景象,不由得站在门口,望的有些发痴。直到他嗓子眼里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惊动了水玖。
水玖负着手回头,见是许季珊,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挑了挑长眉。“许先生。”
许季珊便也笑着接道,“水老板。”
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一次对答,却都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9、09
◎“真糟糕”◎
天刚擦黑,六辆骡子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许宅大院门口。水玖抬眼瞧见,猛地一愣,停下脚,回头诧异道:“许先生这是怎么个意思?当真要趁着夜色出门?”
许季珊笑盈盈地从后头跟上来。
“水老板你不晓得,这天黑之后啊,寻常人出不得城,但是有了秦二少给的通行证,那可是哪哪儿都横行无忌。”
“你有秦二少给的东西?”水玖声音愈发转冷,唇角勾起,神态任谁都看得出是在讥讽。
许季珊却像是眼瞎了,只管哈哈大笑,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南洋普通话道:“为秦二少办事,可不得拿他的通行证出城?”
许季珊说话间大步流星走过水玖,径直到骡车前吩咐车夫。
水玖冷冷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许季珊却像是也聋了,两条大长腿横跨在车栏,探头朝仍站在许宅门前的水玖招手,热情招呼道:“快,一起走。”
刚出来时,因为怕水玖出城被盘查,惹得秦二少那只苍蝇嗡嗡追来,许季珊特地叫几个女佣替水玖将眉目稍微改扮了下。水玖原本也会这些粉墨,略扫了两笔,长眉立刻变成粗短杂乱的浓眉,那狭长上挑的眼尾稍微改了一笔,立刻便显得平庸的很。水玖仍不放心,又将标志性的樱桃唇给改了,所以眼下水玖看起来不过是个容姿中上等的商行掌柜。
许季珊望着改过眉眼的水玖,倒还有心思想了一瞬,心道,阿公说十分美人三分在眉七分在眼波,果真不错!这唇改了,倒也不甚打紧,只可惜了这人天生的一对儿眉眼盈盈。
为了保险起见,水玖今儿出门还低低地压了一顶宽檐帽。此时,水玖抬手将宽檐黑帽又往眉间压了压,低低地应了声。“嗯。”
走到骡车前,刚要掠过许季珊走向后头的骡车,冷不丁胳膊被许季珊一把抓住。
“坐这辆车,”许季珊低低地笑道,“鄙人与水老板同乘。”
水玖忍不住恼怒地撩起眼皮,恶狠狠瞪向许季珊。虽说眉目改妆过,但水玖撩起眼来,两道眼神依旧清凌凌的。
许季珊望着他,忍不住就打了个激灵,嘴里打哈哈。“你怕什么?我又不当真吃了你。”
许季珊说话时凑得极近,几乎是附耳到水玖鬓边,热辣辣的呼吸便喷洒在水玖颀长冷白的脖颈。
蹭一下,水玖涨红了脸皮。
水玖略一迟疑,按理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打小儿就在戏班子里长大,见多了人间冷暖、眉高眼低,按着他素来的性子,这声邀约是一定要应下的。但他望着许季珊那张高鼻深目的俊俏脸,不知为什么脑子一抽,嘴角也顺着抽搐了下,冷冷地掸开许季珊的手,淡声回绝。“不敢劳烦许先生,水某还是坐后头那辆骡车吧。”
许季珊一笑,倒也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勉强他,只是目送水玖坐上后头那辆骡车。
许季珊两道目光落在水玖后背,热辣辣的。隔着许多人,水玖依然觉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刚坐上车,便刷地一声扯下帘子。
许季珊压低嗓门低低地笑了声。
待两人都坐定了,赶车的伙计们也都上了套车,六辆骡车悠哉悠哉地沿着城墙根子出去。到了冀北城墙那儿,果然城门已经快关了,守城的兵士很不耐烦的吆喝一声。“谁家的商队?这个点儿还敢出城!”
许季珊略一点头,便有个伙计走上去,低着头嘀嘀咕咕的与那士兵说了什么,又扣着掌心不动声色地塞给那士兵一个荷包。那士兵掂量了下,脸色立时多云转晴。
水玖撩开车帘子,眉头微蹙。
过不得一刻钟,果然那士兵便挥挥手放行了。六辆骡车便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走出了冀北城。
*
出了城后走了段官道,随后便拐入了土坡子路,骡车一晃一晃的,路程十分颠簸。水玖也记不分明辰光,只觉得刚稍微眯着眼睛打了个盹,再一睁开眼,已经星光漫天。
商行伙计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摇着他胳膊,对他道:“水老板,前头东家喊您一起去用饭。”
“……又用饭?”
水玖两道长眉微蹙,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内尚且睡意惺忪。
“可不是!”那伙计赔着点笑,又带着点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水玖。但他也只敢溜了一眼,就快速垂下眉眼,道:“东家是这么嘱咐的。水老板,要么您还是去一趟?”
虽然是个问句,但凭谁都能听得出来,那伙计瞧他不起,拿他当个呼来喝去的戏子。
水玖暗中捏紧双拳,在一星两点的马灯光芒中闭了闭眼。商行伙计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当然令他很不舒服,不过他这些年处处伏低做小,也早习惯了这些下人们的眼色。
几秒后,水玖缓缓地睁开眼,菱角唇微翘,不那么明显地呵了一声。
“水老板?”伙计提着马灯又来催。
水玖将手放在车栏,刚要探头起身,忽然之间,前方似乎有呼啸声。啸声很快连成片,大片的人影在月光下嗖嗖地朝他们这个方向奔过来。
“不好,怕是有贼人来劫!”
那商行伙计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水玖了,惊慌失措地快速跳下车。
水玖半探出身子,还没来得及喊叫,就立即又被骡子颠了回去。
水玖后悔出城时不该与许季珊怄气,选择独自坐在商队第二辆骡车上,这辆车是黑花骡子,牙口嫩,显然不及许季珊那头骡子健壮。呼啸声刚起,黑花骡子便受了惊,此刻前蹄高高抬起,昂首长嘶了一声。老车夫扬起鞭子吆喝了声,右手牢牢地来勒笼头,不曾想,黑花骡子吃了惊,竟不安的拉着骡车飞快往前狂奔。
“停下,快停下!”
拉车的伙计刚跳下车,扭头见骡子拉着水玖狂奔向西南方向,立时慌了手脚,声嘶力竭地跟在后头追。
刚才那下颠回车厢砸到了水玖的额角,他捂住额角蹙眉。
黑花骡子发了狂,就连常年靠赶车拉货吃饭的老车夫都控不住车。老车夫大半个身子被颠到车栏外,喊得嗓子都快沁血般,不断地对他说:“水老板,快!快跳车!”
话音还没落,那老车夫倒先自己跳了,只留下水玖一个人空荡荡的坐在骡车上,茫然失措。
几秒后,哐当一声,骡车撞上了一棵大树。那头骡子借机挣脱了束缚,撒开四蹄狂奔而去。水玖从骡车上摔下来,连续打了五六个滚才将将停住,幸好他是曾经练过武功底子的,这一摔,倒不曾让他摔得七荤八素,但是爬起身时愈发觉得额角疼。
水玖抬手捂住额角,发现那处果然被撞肿了一个大包,似乎还蹭破了层油皮。手指放下来时,殷红的血染红了指尖。
树林子里渐渐的,天光也暗淡下来,真糟糕。
10、10
◎“与我一道走吧”◎
水玖分明晓得要控制节奏,不让自己着慌,但是心口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有许多年不曾单独出冀北城,这样狼狈的从骡车上滚下来,更是生平头一遭。
“啊,前头难道是阿九哥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男子声音。
水玖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个脸上涂了黑锅灰帽檐压的低低的男人正逆光朝他走过来。
“……你是谁?”水玖比那男人更迟疑。
那男人立刻听见他的声音,却立刻欣欣然地笑道:“果然是阿九哥。”
男人说着就迎面扑过来想要给水玖一个熊抱,水玖避开了些,刚想要推开那人,那男人却道,“是我啊,水生。”
水生,乳名儿唤作阿水,是与水玖自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隔壁宁阿婆的儿子。自打参加江南义军后便改了个正正经经的大名,如今唤作宁济民。
“你怎么会在这儿?”水玖问他。
“啊,这不是什么,义军已经快打到冀北城外了,但是冀北有护城河,易守难攻,再加上咱们队伍里弹药快绝了。”宁济民嘿嘿地笑,将水玖松开,略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又补充道,“这不,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先弄几匹骡子来使使。”
“你们要骡子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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