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慢有慢的好处，到公交站牌时，郁欢脸不红气不喘，整个人犹如刚从旅馆出来那会儿一般神采奕奕。
南追对着站牌上的公交线路信息看了会儿，很是满意，决定之后半个月都以这里作为出发点。
踩好了点，南追让郁欢先行回旅馆画图，他自己则打算随便上一辆车先去体验体验山城的路况。
“今天画高铁图就可以了。”
这话是南追今早上高铁前跟郁欢说的，郁欢没什么异议，这会儿也很听话的告别了南追，独自踏上了回旅馆的路。
没办法，画图需要时间，南追的推文晚上九点半就得发送，除去修改和排版的时间，郁欢最晚八点就得把图交出去，这就意味着他至少得从下午三点前开始在数位板上动笔，不然画出来的插画他没法去做质量上的保障。
对于郁欢来说，他可以对很多东西持有一种随便的态度，但在对画和对人上绝不能随便。
而且他也相信，南追同他一样，都有着对人和对工作的绝对虔诚。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虔诚，南追和郁欢的直播粉丝数一路往上攀，公交车趣闻公众号的关注者也越来越多，其中有专门来看文的，也有专门来看画的，并且很多人在看完后还会在下方留言评论，说说自己在公交车上的见闻，或者是对画面的感受。
南追一直都觉得，一篇成功的推文不在于它的阅读量有多少，也不在于它的词藻有多么优美，文笔有多么逆天。在他看来，一篇成功的推文是能给人带去思考和共鸣的，它能让人有去评论的欲望，并且评论的不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夸赞和吹嘘。
而郁欢也觉得，一张成功的插画不只在于对线条和色彩的完美运用，还在于它是否能与文字连接上，是否能传达出一些单靠文字无法传达的信息，是否能让人在看到画的一瞬就能联想到画面所对应的文字，是否能给人已思考，而不是让人单觉得这画的画工可真好啊，真好看。
艺术不是一种单纯的美貌，它更多的是一种思考。
人类需要思考。人们需要艺术。
在山城的半个月时间流逝的很快，快到让郁欢觉得有些不真实。
离开前一天的晚上，郁欢站在旅馆楼顶的小天台上，透过高楼大厦去看只剩下一小块的夜空，精神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刚下直播的南追推开通往天台的小木门，缓步走到了郁欢身边。
“在想时间过得好快啊。”郁欢保持着45°望天的姿势，“来之前我还想着15天应该还蛮久的，足够我们在一个城市的所有街道上留下足迹了，但现实是我们连主城区都没有逛遍，还有好些公交线路我们都没有坐到。”
南追没想到他会想这个，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和郁欢并肩站在围栏边，胳膊往栏杆上一搭，说：“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吧，我们没办法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去让足迹覆盖这个城市，让没被填满的区域变得小一点。”
“但你不会不甘心吗？”郁欢问：“好不容易来这个城市一次，但离开时发现还有很多线路没去到过。”
“以前的我应该是会的吧。”南追道：“那会儿执念太深，想着一定要把每个角落都走遍，如果没那个精力用脚步去走，那至少得坐公交溜达一遍。但那样太累了，每次都得花费很长一段时间，导致我在离开后再也没有了故地重游的欲望。”
郁欢静静的听着。
“后来我觉得这样不行。我怎么着也是出来看世界的，我不能每去一个地方就把那个地方拉入黑名单，那样也太离谱了。所以，我后来决定一次性最多只在一个地方呆半个月，半个月后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至于那些还没来得及覆盖到的地方，就算是给自己留下个悬念吧，等以后再来破解。”
“听起来像是高考前的一轮二轮三轮复习。”郁欢道。
“是啊。”南追点头，“每次都能查漏补缺。”
郁欢沉默了一会儿，偏头往南追脸上扫了几眼。
南追察觉到他的意图，笑了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郁欢轻咳一声，犹豫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算了我还是说吧，你听了别生气啊。就，虽然刚才那个话题是我挑起来的，好像有执念的人该是我自己，但我觉得你的执念应该比我深一点。”
南追嗯哼了一声，示意郁欢继续讲。
郁欢抿了抿干裂的唇，继续道：“你之前说你坐公交车有别的目的，我不知道那个目的是什么，但要让我猜的话，我会猜你是在找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郁欢顿了顿，又去看南追的神色，想从中发现些端倪。但南追太沉得住气，面上丝毫不显，让郁欢无从判断自己的猜测对还是不对。
“哎，其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很在乎这个目的。就，不管你是会很固执的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还是像现在这样半个月一换地方，你都是在为了达成那个目的做调整。”
郁欢此时已经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但话到了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你怕的不是对一个城市失去兴趣，你怕的是万一你要寻找的东西就在那个你失去兴趣的城市里。你在害怕错过。
你怕错过已经怕到离不开公交车了。要不是人家公交有首班末班的规定，要不是你还得靠直播赚钱，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怀疑你会一天24小时的呆在车上。”
“我知道以我俩现在的熟悉程度，我说这些话很不合适，会显得我这人特有病，但……好吧我可能真的有病，我这人有时候就是管不住嘴，我也挺烦我这一点的。但话赶话都到这儿了是吧，我就再多说几句。”
郁欢侧过点身子，直视着南追的眼睛道：“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不行，不管你再怎么找借口举例子来证明你还顶得住，你在客观上来说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停下来歇一歇，就算只歇一两天也好。”
够了，该停下来了。
郁欢闭了闭眼，有点儿想当南追的面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郁欢啊郁欢，你说你自己有病就有病吧，你把病悄悄藏起来不行吗？你就非得表现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你有病吗？你这是真有病啊！
人家南追说什么了吗？人家一直表现得那么积极乐观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你干嘛非得觉得人过得不好呢？就因为你自己觉得那样不好吗？管好你自己吧！
“我会考虑的。”
郁欢你个傻……嗯？
郁欢怔怔地看着南追。
“但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南追却率先偏开了脑袋，眼睛盯着楼下的漆黑，说：“我坐公交车确实是为了找人，你没猜错，其实这也挺好猜的，毕竟公交车上除了人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我先前不告诉你，不是想瞒你，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没意思，人家不一定想知道。”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吧，不说个清楚好像今晚咱谁都别想睡着。这么说吧，我妈以前在公交车上做售票员，那会儿我跟她去坐公交都不用给钱的，直接上就行了，我一直挺引以为傲的，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了。”
“但是后来我妈抛下我走了，我当时不能理解，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是因为我爸喝醉了酒会打她，她受不了才走掉的。她走了以后我爸就开始打我了，我那会儿真的特别恨我妈，恨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当时我就决心要找到她问个清楚，但那会儿我没条件找人，等到有条件的时候我已经初三毕业了，那时候我人也长大了，懂事儿一点了，不恨我妈了，但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嗯，我这么执着于坐公交车就是为了找她。我想，她以前做过公交车售票员，对公交车肯定是有感情在的，所以出行什么的，十次里总有那么一次会选择公交车吧，那我就赌呗，赌我能有机会在某一辆公交车上遇到她。”
“你说我有执念，而且执念不浅，我只能说你说的对。就小半年前吧，我刚出门就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没受什么大伤，但当天是别想再走路了。我那天待在医院里我就想，我妈会不会就在这座城市里，她会不会今天就坐上我平时坐的那辆公交车，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刚好错过了。”
13、改变
◎妹妹长大了肯定能给家里领回去个帅小伙◎
“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法很病态，但我没法控制，我就是会去做很多很不好的假设。所以我没办法停下来，我的灵魂早就被束缚在公交上了。”
夜很静，静到郁欢能很清楚的听见南追吸鼻子的声音。
郁欢心里挺不是滋味，从裤兜掏出张今天中午在饭店里顺的纸巾递到南追面前。
南追看了纸巾一眼，回过头来很无奈的向郁欢展示了一下自己干净的面庞，说：“我没哭，鼻涕是风吹下来的。”
“那你擤擤鼻涕。”郁欢还是把纸塞进了南追手里，“你总得让我做点什么，不然我心里很不好受。”
“所以我说这种事情说出来很没有意思。”南追把干净的纸巾叠好揣进了裤兜，“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人因为我的事情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