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焰火 (amber＿lo)

他的行头太多，大堆簇新的混在里面也不违和。林小禾果真如他所料，精准地挑出了原本就为他准备的。
开学之前林家祖孙住周承韫家里，其实他们可以一直住这儿，但周承韫担心林小禾不自在。周蕙出差走得急就拜托她的小男友落实学校的事，这位于迎来送往十分在行，基本办妥。除此之外，还给他们理了一份筛过的养老院名单。
他这个“后爸”只比自己大几岁，单独约饭着实尴尬，周承韫硬着头皮回微信，第二天以他的名义请了全部门下午茶聊表感谢，了结这桩事。
河海市夏季高温不容小觑，周承韫任劳任怨陪林小禾挨家考察养老院，总算能将人安心送去学校。

20

眼见就要开学，周蕙却迟迟没有联系他。吊儿郎当的大少爷一反常态坐不住，着急忙慌地要找他妈。然而周承韫每次打过去都是助理在接，翻来覆去只道周总在应酬，一会儿回电。
连林小禾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儿，盛来一大碗冰镇甜水给周承韫消火，“怎么了，有急事？”
“我没得学上，我妈不管我。”周承韫耷拉着脸，一边喝得舒畅一边倒苦水，当真看不出他是会忧心学业的。
林小禾惊诧不已，哪有他周承韫为念书烦扰的份儿，当即转回对这位失学儿童的关切目光，随口安慰道：“阿姨肯定有别的安排。”但他挺高兴，也许是因为得到弥足珍贵的机会，林小禾更见不得正该意气风发之时的少年人蹉跎，真心实意地提议说：“我觉得你可以回学校试试，说什么也要填一次志愿。你们的基础好，有机会。而且，而且我想跟你一起。”
“那我得复读两次才等得到你啊，小学弟。”一碗甜水见底，陶瓷勺与碗壁碰撞出清脆的叮咚，周承韫舀起最后一块儿冰送进嘴里再去找林小禾的唇。
调笑的话说得暧昧，冰块化水，被缠绵的口腔温热牵出坠落的银线，一句明明是哥哥的反驳未及出口。
黏黏糊糊的空气忽然被令人心脏发紧的促响划破，周承韫离开热意交绕的面颊，手还在林小禾后脑上抚触，拿过震动不停的手机一看，原来是他妈妈的回电。他清清嗓子，调整呼吸，以最寻常的姿态接通，“喂，妈？”
“是我，有什么事吗？”周蕙那边还在忙，她刚结束长达几天的谈判博弈，以最优厚的待遇拿下工业园区的地。纸页翻动的声音和她永不疲惫的嗓音齐同传来，与数月未见的儿子没任何寒暄关慰。
“是这样的，妈，我到底去哪儿复读啊？您也不给个准信，开学了都！没人关心、没书读，好可怜好丢人。”周承韫嘴上说怕他妈，实则蹬鼻子上脸，句句都是小孩子耍赖皮的语气。
“现在知道丢人啦？也是，以后小禾高学历、好工作…”
她没说完就被周承韫打断，“我没学历还啃老，铁定被他甩。您说怎么办嘛。”
虽然半点他勤恳也无，今时不同往日，周承韫还是要求他妈想想办法。只是果然如林小禾所料，周蕙当真另有安排，“不复读，后面一年就在国内学语言，尽量去申够看的大学。有份量的推荐信和靠谱的机构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好歹混个脸面。”
“出国吗？”周承韫实在没想到周蕙对他会有这样的规划，他的英语是购物网站都需要全网页翻译的水平。而且去国外读本科怎么着也得三年吧，命苦，这是给他划银河啊。
“那给你一年能考上国内正经的大学？”周蕙被他不自知的样子逗得没脾气，“我还担心你学不下来语言呢。我丑话说在前面，再吊儿郎当混日子，真不管你。脑袋空空，就是我现在死把遗产全留给你，也是败空的下场。”
“哎哎，妈你说什么呢？各路神仙，我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周承韫赶紧替他妈呸呸呸，心想在大罗神仙面前，四十五岁也能算孩子吧。他一贯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赌咒发誓，保证应承，好一番激昂奋发之情，“这回肯定勤奋进取，为了光明的未来！”

“不给我添乱你就比太阳还亮。”周蕙没把他的屁话放心上，暗自打算要多回家督着他。这边工作未处理完，她稍作吩咐就要匆匆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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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放过大话的人跟他妈说拜拜，又嘿嘿笑，“要娶老婆嘛，必须得努力。”
林小禾一直被周承韫控制在怀抱内陪他讲电话，听到这话顾不上其他狠狠瞪了周承韫一眼，继而飞快地别过头去。周承韫把手机扔回桌上，又将人掰回来。
没等他叹完气通知林小禾这个噩耗，就被反问：“你要出国吗？”
“对。”周承韫没电话里应付他妈那般激情昂扬，反而一筹莫展。嘴巴比脑子快，回答完才惊觉林小禾言语间难以捕捉的惆怅，赶紧补救，“过一年才走。现在交通方便，多远都可以随时回来。去不去得成还两说呢。”
林小禾摇摇头，“我没那个意思，能读书我肯定替你高兴。别顾及我，该怎么就怎么。”
“好吧，到时候舍不得我可别哭鼻子。”周承韫知道他把情绪都藏得很深，宁愿委屈自己，只好说俏皮话把这个话题抹过去。
可他要出去这事儿多半板上钉钉，即便避而不谈，有一天总要直面。往后周承韫更是极力陪他，林小禾初到大城市的惶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直到他开学也是周承韫亲自送去的，新学校很大，跟在游刃有余的男孩后面手心的汗也擦了又擦。
这一趟是周承韫故意走的，他不厌其烦地和每位向他打招呼的人点头，黏出一身汗仍揽着林小禾的肩。这里充满未来的天子骄子，他们骄纵自傲，理所当然地排挤、忽视所谓圈层之外的人。
而林小禾是那么显眼的格格不入，即便从头到脚都来自身边人的衣橱。于是周承韫拉他，把他拉进由自己画就的保护圈里，可他没料到竟有人不长眼睛。
因为基础太差，周承韫的课程排得很满，林小禾则在努力适应新环境。两个人好些时间没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得空去学校找人。
林小禾是乖乖上交手机的好学生，周承韫联系不上他，只能从他们班教室开始一路打听。听闻林小禾正在食堂，他便匆匆赶去，唯恐错过短暂的午休时间。
食堂人头攒动，但周承韫毫不费力地看到了林小禾。准确来讲，是所有人自发地让出林小禾排队那块儿位置。
热门窗口前的长龙从当中截断，林小禾端着盘子安如磐石，任由身侧那个戴满花里胡哨耳钉的男孩推搡奚落。他始终目视前方，随人流前进。
见被挑衅之人没打算应对，贺其彰不觉索然无味，反而变本加厉，提高原本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周承韫“腾”地火起，瞬间拉下脸快步走过去，以至于他清晰地听见了贺其彰口中蹩脚的口音。

他在阳江村呆了两个月，不必求证便听出来这个傻逼是在模仿林小禾，用幼稚的手段羞辱他孤立他。
下一个音节还未吐出，贺其彰忽然觉得喉咙被扼住。一阵剧痛和强劲的压迫叫他发不出声来，畸怪的话语戛然而止，替代以此起彼伏的惊呼。
来人单手勾住他的卫衣领口，蛮横地将人反拽出人潮。已经有人认出他，冷眼并担心地窃窃私语。值班的同学下意识要来阻止这场不该发生在学校冲突，看清是他后突兀地收住脚步，转开眼目光炯炯地扫向没有光盘的碟子。
林小禾尽全力忽视周遭动静，因而慢人一步，待另一阵喧闹取代喋喋不休时才反应过来。他跟随众人转头，意外地对上周承韫冷肃的眼睛和青筋暴起的手臂。
他伸手拨开人群，当即就要追。然而不知不觉中队伍已到头，他来到最前端，食堂师傅不耐烦地用铁勺敲着菜盘，后头则是同学们焦急地抱怨。
林小禾无奈，瞧都没瞧今天是什么菜，递过盘子乱指一气。师傅尚未输完价格，匆忙之下已先拍上饭卡。
等到他挤出排满过道的队伍，随手寻个空位放下盘子，周承韫挟制那人早消失无踪。
21
食堂对面是足球场的铁围栏，周承韫踢开小门直接拖着他从看台一路往下。贺其彰的嗓音被颠得断断续续，小腿与脚后跟磕出深深的淤痕。被迫仰面，强光将脑袋刺得发晕，他看不见敢在学校动自己的人是谁，骂骂咧咧无用后就开始胡乱告饶，“哥们，我们有…有什么…过节吗？总得让我下来，下来好好说。”
周承韫一言不发，笑了，勾住对方衣领的手反拧一把，厚实的布料瞬间施以喉咙巨大的压力，贺其彰被迫闭嘴，咳嗽也憋在嗓子里出不来。他借此得力把贺其彰从最高一级台阶拽往地面，不给他缓神的机会就将人推搡进器材室。
锈蚀的锁落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这是弃用的地方，贺其彰重重摔到地上，震起的灰尘几乎可以迷漫人眼。借由门框缝隙透过的光线，他看清了居高临下蔑着自己的人是谁。贺其彰的冷汗瞬间从上臂滑到手腕，嗓子眼发紧，抖出一声：“承哥，你，你来了啊。”
周承韫没理会他，退到桌沿边虚虚靠坐。毫无温度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贺其彰摸不清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周承韫却像从没值过日的好奇仔，到处摸摸看看，手向后一撑压到一盒乒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