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放下纸箱伸手过来,“您好。”
“你好。”林霁起身与她握了握手,顺便并不明显地打量过去一眼。姜律师大约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而他的助理看上去很年轻,应该走出校门没多久。
店员再次送咖啡过来时,看到又是两位律师坐在这里,不免更加讶异,这年轻的男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再加一杯咖啡。”林霁轻声道。
“啊,好的。”店员回神,应了一声后抱着托盘转身回去了。
林霁再次回到刚才与姜律师的对话,“我其实已经好多了。”
姜律师和善地笑笑,并没有再去提起什么让人伤感的事,同样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
“邮件附件的音频,你应该已经听过了。你的外婆,也就是我的委托人赵女士,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姜律师边打开文件边说着。
“恩,我已经知道了。”林霁点头回应。
“她生前特意嘱咐过我,说给你的这一份不要归在遗产里面,只是单独留给你的一份小礼物。”姜律师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那个少年。
“虽然已经迟了好几天,但我还是祝一句成人快乐吧。”
“谢谢您。”林霁说,“不只是为这句祝福,更是因为您能够履行约定,让我的十八岁生日,多了一点不一样的……勇气。”
“在谈正事之前,我也有点私人的困惑,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回答,这与我今天要做的工作没有关联。”姜律师讲话时,眼睛里的光是极慈爱的,仿佛面对的不仅是委托人的外孙,而是一个值得关怀的小辈孩子。
“您说。”林霁等着姜律师的问题。
“在你外婆的葬礼后,你就出了国,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参加,我当时还很惋惜,因为你的成绩一直都很不错。那么现在,你是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刚才我进门时看见了刘律,是因为……”
“啊,不好意思……”姜律师并没有问得太深入,因为他觉得现在的林霁可能还很敏感脆弱,并不适合满足他的个人好奇心。
林霁把自己的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了高挺的鼻梁,沉声开口:“没关系,您是我外婆生前最信任的律师,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我刚刚是和刘律师签署了捐赠协议,无条件捐出了从我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全部财产。”
姜律师和他的女助理都明显地一怔,而后姜律师看林霁的眼神更加复杂。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短短几个月,从天堂到深渊。
“姜律师,我希望您能帮我保守秘密,我捐赠遗产还有我回国的事情,都不要向我舅舅还有其他任何人提起。我已经成年了,不再和他们有任何的监护关系,也永远不希望,他们再听到,再讨论关于我的事情。”
林霁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心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那些曾在最危难时刻落井下石的血缘关系,他既不怨恨,也不原谅。
“或许外婆已经替你想到一切了。”姜律师把一份文件递到林霁面前,他的委托人是真的了解这个孩子的坦荡和决绝。
“这是……?”林霁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份房产转让协议。
“你的外婆,”姜律师没有再用“我的委托人”这种冰冷的说法,“为你购了一套房子,与你从前住过的豪华别墅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能够成为你的安身处。”
林霁又摇了摇头,“这个城市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也不会再在这里生活下去。”
店员又端上了第四杯咖啡,但是前三杯都还没被人动过。林霁把咖啡端到安南面前,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女助理跟着姜律师不久,并不了解眼前这个少年,只是从目前的感觉来说,这是个很有教养而且门第绝对不低的孩子。
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有摘掉过那个黑色口罩。
姜律师沉默了一会,然后选择尊重了林霁的决定,“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还是再出国?”
“不会,我可能会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市,熬过这一年,或许会复读,参加明天夏天的高考,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林霁觉得应该去做自己没完成的事,但却又没什么目标。公安大学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却已经因为过不了政审而永远出局了。
“你能开始振作起来,你的外婆应该会很开心。”姜律师说。
“也谈不上是振作,只不过,还要活着。”口罩下的林霁似乎是笑了,不过听声音也知道是苦涩的。
姜律师把另一份文件拿出来,“外婆还给你留了一笔钱,数目在这,对于从前的你来说并不多,但现在,确实可以解你困境了。”
姜律师委婉的措辞让林霁也有些自嘲地笑笑。
“你可以把它一次性全部拿走,也可以按照你外婆推荐的方式,把它放在我这保管,我会帮你选取按月付息的理财方式,再按时打利息到你的卡上。”
“这样,至少以后每个月你都有一笔保障,如果你注意节省的话,应该就够日常开销了,而且本金也可以留下应急。”
林霁点点头,“就按外婆的意思办,还有这套房子,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帮我租出去,租金就当做是付给您的律师费吧。”
房子既然是外婆留给他的生日礼物,那他就不想卖出去或者捐出去了。
姜律师笑笑,“我并不打算要你的律师费,或者说你的外婆早已替你付清了,如果房子可以租出去,我就会把租金一起打给你,这样你也不会太拮据。”
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林霁随手搅动着咖啡杯,轻声道:“在知道外婆留给我这些东西之前,我就已经决定捐赠遗产了。”
“所以,您应该可以想象,我当时已经决定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了。那句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还真是挺有道理。”
少年这一次是真的笑了,眼睛里染着揉碎了一样的光。
咖啡厅里寂静了好一会,大家都没有说话。
林霁伸手指拨动了一下桌面上用来装饰的牛顿摆,小球间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终于,姜律师怅然地叹了口气,然后温和道:“手上还有钱吗?”
“有一点,我现在安顿的城市,消费水平很低,应该还够一阵子。”林霁从小装饰物上收回目光,点头应。
“好,那等你回去之后就去开户,然后把卡号发给我,从下个月开始,我会打钱给你。”姜律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难处,记得和我说。”
“有手有脚,我肯定饿不死的。”林霁笑了笑,放下搅拌咖啡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了明寒,搞不好他们两个会在网咖里面做患难兄弟。
“没问题的话,就把这些协议都签了吧。”姜律师话音刚落就看见林霁已经拿起了笔,他又抬手拦了一下,“不仔细看看?你这样以后可不行。”
林霁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能打趣道:“如果您想骗我的话,可来晚了,我刚才都捐得差不多了。”
冷……即便可以笑着说出来了,但只要一谈及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很冷。
姜律师把文件都装进公文包里,抬手喝了几个人里面的第一口咖啡,“可以问问你安顿在哪里嘛?”
“云岛。”林霁并不遮掩。
说起这个地名的时候,姜律师的助理忽然眼神一亮,“那是,我的老家。”
“是吗,还很巧。”林霁笑笑。
他原本以为,对于云岛这个还不甚了解的城市,并不会产生什么共鸣,但偶然听到一个巧合时,却是心上一动。
“在那里还好吗?”姜律师沉声问询。
“四海之大,何处不为家。”林霁没有发表什么实际的评价,其实哪里都好,对于他而言都是新的开始。
只要心里有最终的方向,起点在哪都能到达。
从临西回云岛每天只有一班车,谈话没有进行很久,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林霁便起身告别。
姜律师点点头,目光忽然扫到安南身边的纸盒箱,“对了,这个也是你外婆留下的,好像是一些书纸,我帮忙封好了,你也带着吧。”
“谢谢您,回头再和您联系。”林霁微微地俯了个身,停顿了两秒钟后才又站直,单手抱着纸箱去吧台付了最后一杯咖啡钱。
安南看着林霁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很是感叹,“他外婆留下的钱,其实够他在云岛这样的小城市里生活很多年。”
姜律师笑笑,“你不知道他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就不应该这样轻易地下结论。”
安南满心疑问,却不能探听别人的隐私,回想起他刚才优雅的言谈举止,顿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好奇,“他是个家中遭受变故的富二代吗?那他能适应以后的生活吗?”
“远远不止。”
姜律师把视线落在林霁离开的方向,沉声开口:“如果你知道,他刚刚眼也不眨就捐赠出了总额近十位数的资产,你还会觉得他是一个无法适应新生活的富二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