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即便学业繁忙，韩子期也会尽可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哥哥。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频繁出现，反而占用了常珊和他哥哥的时间。他可以为韩司君做的事，珊姐能比他做得更好。
常珊轻轻拨弄韩司君额角的碎发，见他过来，莞尔一笑，“子期，你陪你哥哥聊会儿，我出去一下。”
“嗯。”韩子期坐在韩司君床边，轻握上他的手，“哥，我昨天又任性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有人想把咱俩送到美国去，理由是那边有更好的医疗和顶尖的大学。”
“可我拒绝了。”韩子期垂眸，看着他哥逐渐消瘦的手臂，“如果我去了，怕自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且，如果要走，你也会舍不得珊姐吧。”韩子期帮他哥掖了掖被子，“小时候我不懂，当我也有喜欢的人后，才明白你和珊姐的感情。”
“哥，我不是合格的弟弟，配不上你的期望。我喜欢上一个最不该喜欢的人。”韩子期声音发颤，“不论最终能否和他一起，这辈子都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儿孙满堂了。”
“可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不悔恨也不懊恼。但至少让我亲眼见证你和珊姐的婚礼。”
“珊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希望可以亲口叫她声嫂子。”韩子期哽咽，“哥，珊姐她快三十了，她为了你，放弃了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你要快点好起来，求你不要辜负她。”
韩子期深呼吸，缓和片刻，“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我比珊姐还固执。如果没办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愿付出一切，即便无疾而终，哪怕孤独终老，我也不后悔。”
“你知道了也许会大发雷霆，可我还是好想得到你的祝福。”韩子期努力控制情绪，苦笑，“哥，求你了，求你快醒过来，行不行。”
在韩子期没有留意的空间内，韩司君没被他握住的指尖轻轻颤动。
在病房外，藏在门外的常珊，紧捂住嘴，蹲靠在门外泣不成声。
世上本没有愚蠢的傻瓜，不过是多了些痴情的人。
*
从医院出来后，韩子期打车回到学校，到宿舍时，已经是上午十点，直接错过了八点的课程。
昨晚的课旷掉还好，今天早上八点是理论力学马教授的课。这位教授要求严格，节节课点名，一次不来，基本就要重修。
此时，杜浩宇刚好下课回来，见他后，招呼道：“老马的课你也不来，胆子越来越大了。不过啊，还好我机灵，帮你搞定了。”
杜浩宇递给他一张试卷，“作业帮你领了，老马说下周交上来，期末考到优秀就算没事。”
韩子期接过，“谢了。”
“都小事，虽然你对我不仁，可我不能对你不义是吧。”
韩子期笑了笑，“请你吃饭，去吗？”
杜浩宇眼睛瞪得溜圆，张大嘴半天没合上，“等等，我没真没听错？你要请我吃饭？”
说着，杜浩宇还不忘扒到阳台边张望，“今天太阳真没打西边出来？”
“你走不走？”韩子期已经丢下一句话拉开宿舍门。
“走啊，当然走！”
“你定地方还是我定？”
“你。”
“好嘞，那我今天就带你去吃校门口那家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肉。”
菜上桌以后，杜浩宇激动地指着一碟红烧肉说：“快尝尝快尝尝，这家的红烧肉简直做绝了，绝美，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它！”
韩子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尽量保持处事不变的表情，“你是不是没吃过好吃的？”
这家道菜算不上难吃，也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家常味道，和其他小饭店做的没什么两样。
“有机会带你吃我哥做的。”韩子期说。
如果他哥有一天可以醒过来。
“你哥？你哪个哥？”杜浩宇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让我想想昂，肯定不是穿西装开豪车那个，那就是可爱的那个。”
他哥哥智力有问题这件事，见过的人一眼就能发现，杜浩宇却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已经给了他哥最大尊重。
他这位舍友，并没想想中的让人厌烦。
“嗯，我哥很擅长做菜。”
“好啊，不过，即便我没吃，我还是坚信，红烧还是这家做得做得最好。”
韩子期懒得再和他反驳谁更好的问题。
“喂，看在你今天请我吃饭的份上，我跟你分享个秘密。”
韩子期没什么兴趣听，但也并不想打消对方的积极性。
杜浩宇指着饭店的后厨玻璃窗，对着最里侧灶台的黑瘦身影，“你看那姑娘怎么样？”
韩子期顺着杜浩宇的方向看去。
“那是……”
女生？
后厨内，身穿普通T恤的消瘦身影，短发，皮肤黝黑，很难分辨出性别。
直到那个身影端着炒锅转身，和杜浩宇对视，眉眼间展露出，只有看到心爱之人才会扬起的笑意。
女生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韩子期后知后觉，“她是…你女朋友？”
“说是，其实也不是。”杜浩宇泄气，“我现在要是跟她表白，她肯定拒绝我。”
“为什么？”至少在韩子期看来，以杜浩宇的条件，不会配不上这个女生。
杜浩宇抓紧木制长筷，“她大概觉得配不上我吧。”
“你俩是……”韩子期心有疑问，欲言又止。
“我俩以前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爸妈做生意挣了点钱，把我带到上海生活，我俩就暂时断了联系。”
杜浩宇支着下巴望向玻璃窗内的女生，“你别看她现在黑，她以前可白呢，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村花，那时人人都喜欢她，当然也包括我。”
“你应该知道有些农村的狗屁恶习，女孩没权利读书，早早就要辍学打工挣钱，给弟弟娶媳妇。”杜浩宇神色愤怒。
这种陋习韩子期没经历过，但也常常听说。他看向窗口内的女孩，不禁惋惜。
“可离开这几年，我从没忘记她，高考结束后，我回去找她，想跟她表白，却扑了个空。”
杜浩宇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听村里人说，她被父母逼迫以二十万彩礼，卖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她不肯，连夜偷跑到上海。”
“上海这么大的城市，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想找到她几乎大海捞针。”
韩子期越听越有兴趣，“之后呢？”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刚开学一个月，我在这里点了一盘红烧肉，只尝了一口，我慌了。”杜浩宇眼中放着光，是想到喜欢的人才会出现的颜色。
“当初我离开前，她给我做这道菜，那时我就跟她说，她的红烧肉只要我尝一口，就能认出她。”
“我当时激动万分，虽然她样子变了很多，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白，身上都是常年种地爆晒后的蹉跎痕迹。”杜浩宇眼神心酸又幸福，“但我还是喜欢他，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杜浩宇紧握啤酒瓶，垂眸继续道：“可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却是躲避，像看遥不可及的人一样叫我大学生、说我有出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她一定觉得配不上我，不想接近我。”
“但她先来到上海，又跑到湘大，显然她心里一定是有我的。”杜浩宇反问韩子期，“你说是不是？”
“嗯。”韩子期点头。
“我现在不想给她那么大压力，就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下去。”杜浩宇给自己鼓劲儿，“我要努力学习，她喜欢苏州小城，我要努力挣钱买房子，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再也不用回那个恶心的家。”
听杜浩宇说着，韩子期又加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正如杜浩宇所说，即便他哥哥的菜再好吃，也敌不过喜爱之人的真心实意。
韩子期扬起嘴角，“你和我以为中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喜欢窥测你的隐私的神经病？”
韩子期抿嘴，没回。
“嗐，好奇心害死猫啊，我现在还是好奇啊！不过，你要是愿意理我，还想主动和我说了，我反倒是没什么兴趣了。”
韩子期转移话题，“科技技能大赛，你找到合作人了吗？”
湘大的技能大赛为期一个月，获得冠军者，将有机会申请到保研资格。
“没呢，小周说要和我一组，可他太垃圾，我觉得他会影响我的发挥。”
“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一组吧。”
“咳咳咳！”杜浩宇被啤酒呛得脸红脖子粗，，“你今天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这还是以前的你吗？”
“就问你合不合作。”韩子期懒得和他解释。
“合，当然合。咱俩联手，还不秒杀四方。”杜浩宇兴奋，“那你这几天有事吗？我研究过往届的笔试考题，好多都是国际大赛上的题目，得图书馆的校园账号才能查。没事的话，这段时间混混图书馆刷刷题啊。”
“嗯。”
*
会议结束后，助理抱着一叠资料，站在陆听澜办公桌前。
对面嵌在椅子里的陆听澜略显疲态，摩挲手中的钢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