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宋溪正是当打之年,年富力强有经验,是部门里唯一的人物报道记者。
如果说部门里的男同志们都把何灿当老佛爷供着,那么对宋溪,那真是当娘娘地捧着。有传闻说宋溪社恐严重,当时差点没留下来,是老梁力排众议,留下宋溪慢慢培养,硬是培养成了时报人物报道一姐。
不过盛时知道,宋溪外表瘦瘦小小,看着是个温柔恬静的南方姑娘,实际上精明强势,不好糊弄着呢。
宋溪冷笑一声,“你搞到今天这地步,一点都不难料。老梁的话你听见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盛老师,我可盯着你呢。”
“他说的又不是我。”盛时脸上好像糊了一层精美的壳子,宋溪语气不好,他却依旧顶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我从来不跑会。”
整个部门就周思达最爱跑会。不仅爱跑会,还爱合影,整天跟这个CEO、COO、CFO合影加谈笑风生的,朋友圈集齐半壁商业名流。
宋溪冷笑,“跑会,那最多算是个小节有亏,跟你相比小巫见大巫了。”
她转身要走,只听盛时吧嗒一声划了下打火机。“宋老师跳槽的时候,我应该才刚刚结束实习,正式入职吧。”他说,“跟宋老师也不是一个部门的,我何德何能,能入宋老师法眼呢?”
“你谦虚了,毕竟实习时就名扬报社,好几个部门争着要你,不是吗?”宋溪递来个眼神,蘸满了惋惜、不屑,甚至还有一点……伤感。
“那年转正名额只一个,其实我们部门有个女孩子也很优秀——有些特质我觉得她甚至要比你还要强一些。但没办法,谁叫领导从上到下都青睐你呢?我就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实习之星,到底能走多远。”
宋溪略微遗憾道:“可惜了,大家都觉得应该选才子,成长空间大,可塑性强。却忘了选记者最不能忽视的两点,一是耐磋磨,二是有底线。”
有那么一瞬间,盛时的脸动了动,似有蓬勃的倾诉欲想要从那张精美又冷淡,如同冰封的壳子下挣出来,但转瞬便被压了下去。
他低头看宋溪,额前发丝软软地垂着。“那个女生,她去哪里了?”
“回老家小学教书去了。现在连二胎都生了。”宋溪说,“她家境一般,当时为了留在花城费了老劲。我常常想,如果当时留下来的是她,或许她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好。”
宋溪说完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盛时盯着她的背影,自然也就看不见那张俊秀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的隐忍的痛苦。
叮的一声电梯响。
“你怎么在这儿?”庄晏探着脑袋,疑惑地问。走近了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抽烟了?交出来吧,搭档。”
盛时抬眼,“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天天查老公抽没抽烟。”
“呵呵。”庄晏冷笑,凑近盛时耳边低声道,“家有娇妻,抽烟喝酒纹身,可不得管着点儿,万一一个不留神,再跑出去烫个头勾引别的男人怎么办?”
盛时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你上来干什么?”
庄晏“嘶”了一声,“你还是个现代人吗?手机都不带在身上,刚找你半天了。花城开发区有一片化学品仓储区发生爆炸,赶紧问问老梁,这事儿做不做?”
“什么?”盛时眉头一皱,赶紧回办公室去看新闻。
大家纷纷刷起了微博。第一条消息大约四十分钟前发布的,仓储区起火,消防员已赶到现场;第二条消息则是5分钟前发布,称仓储区发生了爆炸,现场情况未知。
“怎么会这么严重?”刘骥飞快地打开网页,输入这个化学品公司的名称,“蕾蕾盯着这条线,看看这区域存放的是什么化学物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又爆了一次!”赵蕾蕾指着电脑屏幕叫道,“弹窗了,接近震级快三级了,附近几个地方都有震感。”
何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谁去?现在就订票,等下我跟老梁说一声就行。”
庄晏拿胳膊肘碰碰盛时:“哎,咱俩去呗?”
盛时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滑动鼠标键,脸色凝重。出乎意料的是,半分钟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什么?”庄晏一呆。
“我不想做这个题。没兴趣。”盛时面无表情地关了页面。
“为什么?”
“这只是个偶发事故,不管是大事故还是小事故,采写都是一个套路。”盛时又垂下了他那优美的眼睑,“我不喜欢做没有挑战性的稿子。”
“……不喜欢没挑战的稿子?你皮痒不?怕不怕老梁揍你?”庄晏简直惊呆,他没想到盛时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会计还每个月就算那几个数呢,老师还每天就讲那几节课呢,人怎么不挑呢?”
盛时的手交叉在桌下,微微颤抖。
“我不去。你找别人搭吧。”
“我去吧。我以前在花城工作过,那边还有点人脉。”宋溪突然开了口,“庄老师,搭一个呗。”
第20章
庄晏:……
宋溪挑眉:“嗯?庄老师不想跟我搭?”
“没没。溪姐出马,一个顶俩,小的现在就去订票。”庄晏赶紧讨饶。
避开人悄悄拽过盛时:“你丫是想故意甩开我去找东宝吧?你跟方圆能源到底多大仇,工作都顾不上做了?”
盛时盯着电脑,“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公私不分?犯得上因为私人过节查方圆能源?”
“反正我提醒你盛时,你是记者,不是警察,有些事你管不了,而且有些手段你也不能用,明白吗?千万别为搞料把自己给栽进去。有事找楚云帆帮忙。”
盛时有些好笑,“你在教我行业行为规范?”
庄晏摆摆手,下楼整理装备去了,不一会儿又跑上来,车钥匙往桌上一扔,“这几天你出门自己开车吧。”
盛时有些尴尬:“我……回自己家住,水也退了,我得回去看看我住那地方什么情况。”
“你那儿水退了一时半会儿也住不了,等我回来再说。”庄晏甩包就走,“照顾好我绿植,别干死了。”
“你穿好长袖长裤,戴口罩。”盛时提醒他。
然而照顾绿植完全就是扯淡好吗?阳台上明明只有两盆仙人球。
盛时认命地叹气,丢下喷壶,去洗手间翻出消毒水,倒在拖把桶里,把庄晏家仔仔细细拖了一遍。
新风系统一会儿就把消毒水味道散干净了,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他箱子早已晾干,东西都收进箱子里,随时可以拎着走人。
但他犹豫了一下,推开了书房门,好奇地打量着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柜。
书柜里只有几本专业书和摄影集,墙上挂着几张庄晏拍的照片,中间有一张全家福,庄晏还有个哥哥,比他矮一点,看上去比他沉稳。
书房最里头还有个小隔间,庄晏把它做成暗房,偶尔在里面洗照片。
盛时走到书柜前,手指抚过一排排精装摄影集的书脊,不由出神。庄晏的态度让他有点不适,他猜得没错,自己是不想让他掺和到查方圆能源这档事中,但更深一层的是,他其实……也不想让庄晏过多介入自己的生活。
庄晏进一步自己就退一步,但完全退出,似乎又舍不得。
许久,他轻轻带上书房门,摸出手机打电话:“喂,楚老师。”
第二天一早,等盛时下楼时,楚云帆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人换坐到副驾上去了。
“楚老师这是……换车了?现在的媒体老师都这么有钱吗?”盛时坐到驾驶座中,拉上安全带,开玩笑道。
“借的。”楚云帆摇下车窗,兜风似的戴上墨镜。“下乡我可不舍得糟蹋自己的车。”
“你可以开庄晏的车啊,我一直觉得女生开大奔蛮酷的。”
楚云帆:……
“怎么?”
“嗯……我那个,开车不太行,只能在市里开开,高速得卡着最低限速,山路么……我还真没试过。”
盛时:……
“庄晏知道你要去找东宝么?”楚云帆问。
盛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我用不着什么事都跟他说吧。”
警察去营救他们的那天晚上,东宝跟那几个监工就一起被警察带走了,他只是个看大门的,被拘了十五天就放了出来,监工和黑砖窑的老板都进去了,但想要等到侦查完到开庭阶段再获取更多信息,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胡二不知道东宝是哪里人,但据盛时分析,像这种黑砖窑的监工和看门人,一般都得从本村找,同姓沾亲带故的就更好了,于是两人开车回到黑砖窑所在的村子里。
砖窑在山上,下山通往县里就一条道,山脚下马路两边是两个行政村。砖窑老板姓陈,是其中一个行政村的村干部。
盛时正打算开车进村,被楚云帆紧急叫停。“黑砖窑被查,连老板带监工进去二十多个,都是沾亲带故的,你就这么开车进去,不怕人砸车啊?”
方向盘一打,两人来到路边另一个行政村口的杂货店,盛时买了包烟,抽了两口,热情地邀请杂货店老板也抽一支,随即熟稔地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