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有一瞬感觉失声,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在强烈的危机感之下,林菀在凌开成开口前扑进他的怀中,以退为进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吃醋了,你喜欢她便多陪陪她,只要偶尔能想起我就好了。”
这样年轻漂亮又娇媚的姑娘,世上或许有许多,但能像林菀这样一心一意爱他又有几个?凌开成的心一下就软了许多。
可他的眉眼方才柔和一些,便又想起余林晚那一夜的话,一字一句,都好像利刃扎在他心上,让他血肉模糊。
凌开成对林菀道:“昀儿死了。”
有那么片刻,林菀没有想起来昀儿是谁,直到看见凌开成的眼神,又想起余林晚,才联想出昀儿的身份。
昀儿是凌开成和余林晚的孩子,现在他死了。
林菀先是赶到惊讶,尔后觉得难怪,原来凌开成近日的低落都是因为这个过世的孩子。因着麒儿年岁也小,林菀此刻倒是有些物伤其类,面上露出点伤感同情来。
凌开成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死的吗?”
林菀垂着眼,错过了凌开成的眼神,只一心想着自己该如何回答。最后,她斟酌着道:“孩子都金贵,姐姐一个人,难免有照料不周的时候。但出了这种事,她心里肯定是最伤心的,你若是有空,便多安慰安慰她,千万别责怪她。”
凌开成苦笑了一声,道:“责怪?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林菀抬头,发现凌开成眼中有着深深的自厌与愧疚。当他看向她时,那种自厌好像隐隐有蔓延到她身上的趋势,她心中一惊,迅速低下头,断开了和他的眼神接触。
她的视线停在他的胸膛,凌开成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昀儿是没钱治病,最后病死的。”
林菀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紧握,尖尖的指甲掐进手心,在这种时候,疼痛反而让她清醒。
“我太久没有回去,族中亲眷揣测我多半死在外头,难免怠慢阿晚,甚至打起家中那几亩傍身薄田的主意。”
“她托要来江南的同乡带书信给我,可临安这么大,根本没有同乡知道我在这里,最后那些书信竟没有一封送到我手中。”
“她又去向族亲借钱,可族亲惦记着她的田,又怎会愿意拿出银钱供她周转?”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把田地卖了,拿钱给昀儿治病。但这病在筹钱时拖过了头,再怎么治也不过拖延时日。昀儿死前,我甚至没能回去见他一面。”
这些话好像沉重的锁链一样,一句又一句地压在林菀身上,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抬头看向凌开成,问道:“你在怪我?”
怪她总是用各种借口牵绊他的脚步,不让他回乡看一看那另一位妻子与长子?
他觉得,她该为昀儿的死负罪?
凌开成闭上了眼,双唇紧抿,没有一丝笑意。
林菀明白了,他确实在怪她。
她的指甲嵌入手心,似乎刮出血痕,心中忍不住去想,他凭什么怪她?他吃在林家,住在林家,穿的是林家的绫罗绸缎,当的是林家的大当家。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他的今日。
况且,如果他真心想要回家去,她用再多的借口也拦不下他。说到底,不过是他心中也认为临安这头也更重要,只是如今出了事,他不愿意怪自己,并将罪名怪在了她头上。
林菀想冲他冷笑,斥责昀儿的病逝是他自己的过错。可她又忍不住想,若真惹恼了凌开成,让他的心完全倒向余林晚,她又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林家布庄的主,凌开成若不顶上,布庄便有可能被林氏族人名正言顺地侵吞,到时候还能不能传到麒儿手中实在难说。
便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该跟凌开成对着来。
林菀眼角挤出两滴泪来,软下语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拦着你回去的,我只是太爱你了,舍不得你离开我,怕你一回去便忘了我……”
她将自己摆在极低的位置上,又将所有行为都解释为爱意与不安。凌开成的身子慢慢不像刚开始那样僵硬,林菀知道,他心软了。
可见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将罪责都推给林菀是不切实际的。
凌开成最后道:“我要好好补偿阿晚。”
林菀轻轻应了一声,却连脚趾都忍不住用力。自从余林晚来到府中,凌开成口中便再也不是“阿菀”,只剩下了“阿晚”。
好像这般亲昵的称呼天生就是留给余林晚的,就像妻子这个位置一样。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忍一忍,现在不是时候,要等凌开成补偿过余林晚,对她不再有歉疚和挂念的时候,她再想办法将余林晚赶出林府。
这本就不是余林晚该来的地方。
——
余林晚在林府中住了两月,从春日住到了夏日。在听过凌开成的坦诚后,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将昀儿的牌位摆在了卧房里,凌开成每一次进来都能看到。看到他被她的言语和行动所伤害,她心中便有诡异的平静与解脱。
府中婢女在她后窗边用她能听到的声音窃窃私语,说什么两头大从来是天各一方,哪有像她这样住到一个屋檐下的道理,还有人说两头到一头可不能再平起平坐,定是要分出妻妾的。
她寄人篱下,又怎会不懂里边的意思?
这两月来,她在让凌开成难受的同时,也没少让林菀难受。林菀回应的手段不过让人传些闲言碎语,调对时候上些残羹冷炙,对余林晚这样心中不剩多少欲求的人,实难诛心。
余林晚推开后窗,笑着看向那些嚼舌根的婢女,直将人看得面色通红,纷纷散开。过了好半晌,这一片都没人了,她才轻声开口:“伏姑娘,你还愿意见我吗?”
发现伏钰在她身边是个意外,能知道还有一个人在纯粹地担心她,是余林晚这段时日来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她等了许久,才看见天上落下一块小石子来,欢欣地探出身,抬头往上,看到跷着腿坐在檐上,朝下边板着一张脸的伏钰。
她看看伏钰,伏钰看看她,愣是不肯先开口说话。
余林晚道:“伏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林府的小少爷失踪了。
整个林府为了寻找林麒弄得一团乱后,小少爷的母亲,很久不曾踏足西院的林菀,近乎癫狂地闯进了余林晚的门。
其实连林菀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发现麒儿不见之后,她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余林晚。
或许是她嫉恨余林晚,想将她赶出林府。又或许是她对凌昀的死始终感到心虚,从头到尾都为此防备余林晚。
焦心与怒火已经冲昏她的头脑,让她无法停下来理智思考。
推开门的一瞬,她看见余林晚怀中抱着凌昀的牌位,静静看向她。
是她!绝对是她!
林菀只觉一下喘不上气来,腿脚一软,差点昏倒在婢女身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尖叫着冲上前去,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余林晚身上,将余林晚的唇都打破流血。
“你把我的麒儿怎么了?”
余林晚摸了摸脸,定神看向林菀,突然反手一巴掌还到林菀身上。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林菀不同,她是做过农活的农妇,就算力气不能同男人相比,仍是林菀远远不可比拟的。
她这预料之外的一巴掌将林菀直接甩到地上,在府中的婢女一窝蜂涌上来之间,她对林菀道:“你没有话想要问我吗?”
林菀清醒了一瞬,别的都不重要,只有麒儿是最重要的,她斥退了下人,问余林晚:“你想要什么?”
余林晚避而不答,只问:“凌开成不来吗?”
她的恨意从来不止针对林菀,不过林菀甩了她一个巴掌,她不愿意吃亏,才提前还她一个罢了。
林菀咬了咬牙,对下人道:“还不快去让当家快点回来!”
她话音未落,凌开成便踏入房间,看着房中一个跌坐地上面容狼狈的林菀和一旁怀中抱着牌位,神情淡定得有些诡异的余林晚。
“我回来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51章 磕头
伏钰说到凌开成赶来,?停住话头,眉毛微微上挑,等待谢连州问她下文。谢连州心情好,?成心想作弄她,含笑看向窗外明月,愣是一言不发。
这两月来,?谢连州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花在了路上,只在南医谷待了半个月。可这半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几乎将所有遗失的回忆都重新想起,就连古医圣替他诊断过后,也说他多半是无大碍了。
蒙措身上打满了夹板,看起来是有些滑稽可笑的,但谢连州知道,?这些夹板护住了蒙措的性命,?若非他不能行动,?兴许那日之后为了寻到谢连州,他会再上萨宁山,?从那处悬崖跳下去。
在他的人生里,没有辜负朋友这种事的存在。
谢连州几乎是看到蒙措的那一刻,?便想起了与他所有交情,他轻轻锤了锤他肩上的夹板,?笑话了他两句。
蒙措定定地看着他,面上终于露出重负已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