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三十九号在执行任务中被人杀死,?她便顶了上来,成为新的三十九号,谢连州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向侍月阁买谢连州项上人头的这位主顾给了不少钱,?关于谢连州的信息却寥寥,除去他的身形相貌外,对他的武功路数只评了一句“变化多端,?防不胜防”。
对这种拿捏不准实力的任务目标,侍月阁是不会派顶尖杀手去的,?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才是减小损耗的最好方法。
若非要损耗,自然损耗侍月阁那些还没什么声名的杀手。伏钰便是这么一枚马前卒。
她若是能完成任务,很好。她若是完不成任务,那么将她试探出的谢连州的武功路数以及可能的弱点全都传递给侍月阁,便是她最大的用处。
伏钰不介意当一枚棋子,因为这就是她的人生。
她只是没想到,?那个疑似谢连州的人比她想象得还要敏锐。
伏钰只是挪开了残瓦,?连窥探一眼都来不及,?便被他一掌从屋顶上打下。
只这一掌她便判定,她打不过这个人,?必须得逃!
伏钰从地上翻滚而起,越出门庭,?一边逃一边叹气。
她从接到这个任务起,便在寻找谢连州。顺着他过去的行迹,?从太平山庄到极东的通山岛,再到岭南的永南山,最后跑到极西的萨宁山,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在最后一段失去了他的行踪。
伏钰那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侍月阁打出的名号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若是同谢连州交过手,即使任务失败,好歹有话可以交代,若是连人都没有见到,实在是无颜回侍月阁。
她将萨宁山附近的城镇走了大半,一路同侍月阁的眼线问取情报,却没有得到任何同谢连州有关的信息。
那时连太平山庄的人都在寻找谢连州而不得,他们又怎么可能先一步寻到。
伏钰最终决定放弃,打算回侍月阁领罚,万万没想到,这反而让她在这小小的城镇里撞上了一个相貌同谢连州有些相似的人。
那青年留须编发,衣着打扮皆有几分异域风情,同画像上的谢连州其实只三分相似,出现的地方也不像谢连州从萨宁山离开后该出现的城镇。
可他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出彩,让他不像一个泛泛之辈。伏钰这才生出试探之心。
可现下看来,试探有时也是会要命的。
那人方才分明还追不上她,可一转眼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一样,眼见就要追上来了。
在熟悉的掌风袭到她后背之前,伏钰一狠心,转身直面他的掌风,跪在地上,抱拳过头,大声道:“大侠饶命!”
安萨停住了手。
他看着面前已经求饶的女子,脑子里回想的却是方才这一系列近乎刻在本能里的动作。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隔空击物,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身轻如燕。
若不是眼前女子窥探他时带来的危机感,他想不起这些牢牢刻在他身体里的东西。
或许他需要像她这样的敌手。
安萨道:“你为何鬼鬼祟祟?”
伏钰仔细想了想,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杀手,在江湖上从未闯出任何名声,方才也只是有心窥探,并未真正动手,她不必说实话。
想到这里,伏钰道:“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他。”
这是认识他的人?
安萨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伏钰并非传统美人的相貌,她个子高挑,虽然白皙纤瘦,却眼睛狭长,看着既有些冷傲又有点刻薄,并不像好相与之辈。当然,看她立时求饶的模样,便知她性子和外表不同,深谙灵活变通之道。
安萨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心中也不觉她似曾相识,难免生疑。他想了想,问道:“像什么人?”
这轻巧一问,却难住了伏钰。若面前人真是谢连州,她说实话岂不是找死?
于是伏钰支吾片刻,胡诌了一个名字。
安萨看着她的举动,道:“看来那人同你的关系不怎么好。”
伏钰眼睛微睁。
安萨道:“若真是你熟识的人,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到我跟前,来看我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人,何必鬼鬼祟祟,做梁上君子?”
糟糕!
伏钰知道,自己的借口是骗不过他了,既如此,倒不如诈他一诈,再趁乱逃跑,若真能诈出点什么,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她趁势暴起,迅速掏出迷烟,喝道:“谢连州,我虽与你无怨无仇,但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我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且好自为之!”
她料定寻常人等面对这毒性尚未可知的烟雾会有所回避,这样一来她便有机可趁,可以逃出生天。
面前男子若非谢连州,对她的狠话定然会有所澄清,省得像她一样认错人的杀手接二连三地误伤于他。
伏钰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眼前男子的身手比她想象中还要再快,再可怖些。
在她能看清动作之前,对方已经将外袍脱下,将她连同烟雾包在一块,捆了个严实。伏钰被迫将烟雾结结实实吸入大半,头脑一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到最后也没能听清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谢连州。
她只希望她还能有命活着醒来。
眼见伏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安萨方才慢慢道:“谢连州。”
谢连州。
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感到心间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安萨的头有些疼。
他闭上眼,在朦胧的回忆中,隐约看见一个女人。她正在写字,写完后笑着看向他,道:“你的名字便是这样写,快来看看。”
他朝纸上看去,那是瘦削内敛的三个字。
谢连州。
而那个女人,像是母亲,又不像母亲。
也许伏钰没有认错人,他真的是谢连州。
——
天光照在眼皮上时,伏钰从梦中醒来,她还来不及惊喜自己尚有命在,便感到手脚被麻绳牢牢束缚,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却还要安慰自己,好歹她还活着,不是吗?
伏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破庙,自己身下铺着一些干草,虽说还是硬邦邦得很,但好歹没让她直接躺在地上。
她看见在庙外生火烤鱼的青年,不知是该惊动他,还是不该惊动他。
好在下一刻她便不用纠结,青年转头,看见了醒来的她。
谢连州昨夜又做了梦,梦里仍是一处白雪皑皑的山。可很奇怪,他十分肯定那不是萨宁山,而是另外一座虽也常年飘雪,却不像萨宁山那样积雪甚多的山。
他梦见自己在烤鱼,于是醒来如法炮制,只是少了几味梦中方有的佐料,尝起来不是那么对味。
谢连州拿着烤鱼朝伏钰走去。
伏钰知道,自己该警惕起来,可目光和心神都忍不住转移到谢连州手中的烤鱼上,直到谢连州出声,她的注意力才勉强从烤鱼转移到他的话语上。
谢连州问她:“是谁要杀我?”
伏钰道:“你真是谢连州?”
谢连州笑而不语,伏钰便当他默认。
谢连州想过,就算他否认自己的身份,只要他在江湖中行走一日,便一日会有像伏钰一样能够认出他的仇家。
既如此,倒不如将伏钰留在身边,看看能否想起更多往事,还能顺带试探自己往日经历。在那之前,他不会轻易向人暴露自己失忆的事,以免被人设计利用。
伏钰道:“我只是一个杀手,阁里给我什么任务,我便执行什么任务。我不知道是谁要你的命,你与其问我,倒不如自己想想,到底得罪了谁。”
谢连州若能想起来,又何必问她。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盘腿坐下,发了会儿呆。
躺在地上的伏钰见他不动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试探道:“这鱼你若是不想吃,便给我吃吧。”
谢连州微微惊讶。
伏钰再接再厉:“反正闻着也不是很好吃。”
这是真心话。
谢连州乐了:“杀手都像你这般吗?”
伏钰认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吧。”
那些和她一起训练的孩子,能活着离开的,都做了侍月阁里真正的杀手,再没有回去过,而下不了狠心的,都被人杀死,永远葬在了那里。
她原本是后者,可在生死一线间,她反杀了对方。那本是她最好的朋友,可他对她下了死手,她则取了他的性命。
那个地方像一个斗兽场,她斗到最后,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结果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做杀人的刀罢了。
谁能想到呢,她最开始只是想吃一碗饱饭而已。
谢连州看着她对食物的眼神,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下很多苦功去练武,不是想变成什么绝世高手,归根结底,只是想要吃饱肚子而已。
谢连州解开了伏钰身上的绳子,将烤鱼递给她,对她道:“我可以不杀你。”
伏钰怔了怔,接过烤鱼,等着谢连州的下半句话。
谢连州道:“也给你机会再来杀我。”
真是奇怪。
伏钰问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