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的语气,自然的神情,好像周衍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已经出嫁的妹妹。
周衍后背都发麻了,汗毛立起,十分抗拒这个话题,哼哼哈哈地敷衍两句,随意找个借口就把电话挂断了。
李老师不是丁克吗?
为什么突然对孩子这么感兴趣?
周衍翘起唇角,慢慢有了猜测,人都是会改变的,他当初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也十分抗拒宝宝的存在,经过几个月隔着肚皮的互动,已经迈过心底的那道坎,他对孩子隐约有了期待。
***
周一上午,一零三院长办公室。
景逸宸一身白褂站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手里的纸质病例分析,目光专注又严肃。
在他身后三米远距离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身体挺直,面向天花板,手掌扣住眼睛,嘴角习惯性地上翘。
年轻男人是陈落,正在闭目养神,用心感受周围的空气,明明不是特别好闻,充斥着最讨人厌的消毒水味,可他还是嗅到了让人着迷的气息。
“景医生,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说着,他挪开手掌,笑着睁开眼睛。
景逸宸已经来到他身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姿端正又不失优雅,双腿.交叠歪向一侧,一脸郑重地看着陈落:“头还晕吗?”
陈落刚进来的时候,半阖着眼睛喊头晕,直接倒在沙发上不起来,景逸宸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去开会,两个小时后才回来。
陈落笑道:“看到景医生就不晕了,景医生是我的精神良药。”
这种肉麻的话影响不到景逸宸的情绪,面色不改地应对自如:“陈落,我有看过你在Y国接受治疗的病历,治疗成果显示你已经能够接受自己没有死亡的信息,这代表你的科塔尔综合症已经康复。”
“是么?”陈落露出孩童般的无邪笑容,漫不经心地抓了抓翘起来的头发,“可我还是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缺陷,不仅是□□,灵魂也一样,尤其是感情。”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容愈发晃眼:“这里,缺了一大块,需要一个人来填满。”
“陈落,”景逸宸习惯性抬眼镜,无瑕疵的脸闪过别样的情绪,“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周衍的弟弟,十年前,我们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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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陈落双手合十, 小幅度地鼓掌,一双带笑的眼睛亮晶晶的,“景医生,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真的想起来我是谁了。”
“嗯, ”景逸宸话不多, 但有礼貌,“我记得你。”
陈落握拳放在唇边, 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十年前我可狼狈了。”
这句“狼狈”让景逸宸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十年前, 他与周衍是初中同学, 陈落是周衍的弟弟, 比他们小两届。
景逸宸对十年前的陈落是有点印象的, 一个很喜欢偷偷跟在周衍身后的小孩, 明眼人都看得出周衍对这个弟弟无感, 甚至是厌恶, 在外人面前很少提及, 见面也是爱搭不惜理。
十五岁的陈落确实有点狼狈,又瘦又小长的也黑, 看着像营养不良, 总被人误以为是十一二岁的小学生。那时候的陈落,像个小迷弟一样观察周衍的一举一动。
周衍打篮球,陈落就在旁边等着送水, 就算周衍不理人,仍旧锲而不舍。
景逸宸之所以对陈落有印象,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一次交集。盛夏的某个夜晚, 晚自习结束后景逸宸准备回家,他却在校门口遇见蹲坐在街边的陈落。
可能跟家庭教育有关,景逸宸本性随和善良,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不免有些担心。
他记得陈落的那双眼睛,小小年纪就盛满了阴郁,直勾勾盯着人看,模样非常瘆人,换成心理素质差的同龄人估计会被吓得转头就跑。
景逸宸不是一般人,他不怕,不仅没跑,还好心地问陈落需不需要帮忙,告诉对方他的父母是医生。
陈落当时问他,你能看见我?
景逸宸说能。
然后陈落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只是笑不达眼底:“我认识你,你是衍哥的同班同学,你最好不要接近他,否则我会杀了你。”
一个有严重恋兄情节的弟弟。
这是景逸宸当时的想法,因为他并不知道周衍和陈落没有血缘关系,他还发现陈落的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那天晚上回家后,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等他再想替父亲约见陈落时,被对方的班主任告知陈落已转学,去往Y国接受更好的教育。
自此,他们再也没见过。
思绪回归到现在。景逸宸扶了一下眼镜,视线停留在陈落已经褪去青涩变的眉宇间,淡声开口:“陈落,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叙旧吗?”
“当然不是,”陈落摊开手,一脸笑意,“我是来治病的。”
“我说过,你的科塔尔综合症已经康复,”景逸宸脸上刻着“专业”两个大字,神色严肃正经,“陈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要学会释放情绪。”
闻言,陈落嘴边的笑容收敛些许:“景医生,怎么释放,你教教我?”
景逸宸一本正经:“我建议你找一个空气好,风景好,空旷无人的地方大声呐喊,释放多年压在心底的恐惧和怨气,我觉得隔壁燕山就不错,登山顶只需要一个小时。”
“哈哈哈哈!”陈落突然大笑起来,边拍手边笑,笑得眼泪都要从眼角流了下来,“你说我有怨气,还有恐惧?哈哈哈景医生你也太搞笑了,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有怨气的。”
“你的恐惧和怨气,来源于你的母亲。”景逸宸直言不讳,胳膊一伸拿起放在旁边的资料,翻开两页,表情认真又专注,“陈落,你的心结是你的母亲,如果条件允许,你尽量尝试和她见面。”
在他说到“母亲”两个字时,陈落脸色骤变,原本白润带笑的面容,渐渐被沉重的灰黑取代,语气无温度:“她已经死了。”
景逸宸敛下眼眸:“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陈落收拢眼中的阴郁,一秒变笑脸,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可能是受不了精神病院的折磨,她是上吊自杀的,据说尸体在走廊挂了一夜,第二天都发臭了。”
景逸宸见惯了生离死别,很是淡定地问:“当你得知她离世的消息,你是觉得解脱了,还是会觉得伤心更多一点?”
“她离世的时候...”陈落悠悠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头去看旁边的空位。在他眼里,那里没有空着,而是坐着一个身穿红裙一脸艳丽浓妆的女人,眼神空洞无神,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景逸宸:“我不会伤心,她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她来到了我的身边。”
景逸宸瞥一眼他旁边的空位,不苟言笑:“陈落,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你的身边。”
陈落回忆了下:“我接到她自杀消息的第二天,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站在我的床边,穿了一件她上班时总穿的红裙子,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景逸宸静静地听着,心里大概有了了解。他立刻否定了陈落的说法:“是幻觉。”
陈落挪动眼神,又看向旁边的女人,笑意褪去了不少,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情绪,有厌恶,有憎恨,还有景逸宸口中所说的恐惧,“我也知道是幻觉,可她就在我身边,有时候还会跟我说话,我都这么大了,她还要逼着我去墙角罚站。”
“陈落,你听我说,”景逸宸抬高了些音量,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无视她的存在,不要跟她讲话,你要不断提醒自己,她是虚幻的,她已经去世了。”
陈落对着空气勾起一抹冷笑,慢吞吞地收回视线,说:“景医生说的对,我应该无视她,不要管她了,我们继续聊天。”
“我很好奇,景医生和我哥的关系,”陈落话锋一转,突然拐到别处去,“你们是朋友吗,还是医患关系,或者是.......其他方面的?”
景逸宸一脸从容:“我们是同学关系。”
“哦。”陈落笑着低下头,盯着脚面若有所思,“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聊到这里,景逸宸陡然站起身,迈着步子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装的两盒药。
他递给陈落,叮嘱道:“这是精神心理科专家根据你现在的情况为你开的药,两个疗程,坚持用药,你的幻听幻觉会逐渐消失,吃完以后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