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一坐下来,便有些生硬的问道,“昨天……几点到这儿的?”
“嗯,快六点才到的。”莫城老实的回答,说实话这气氛实在让他有些尴尬,他总觉得这位阿姨有千言万语要问自己,但碍于关系又不好开口。
“嗯,你跟我们言言……是朋友?”
“嗯,朋友。”
“唉,你跟我说实话没关系。你们是不是……”那位阿姨好像在斟酌用词,又好像是难以启齿,“那种关系?”
“哪种?”莫城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同志。”仿佛是淬了毒的两个字,稍有不慎就会毒发身亡,所以连说出来都要小心谨慎。
莫城皱了皱眉,这人遮遮掩掩的语气实在让他不舒服,索性沉默是金。只是对方见他不讲话,只当他是默认了,又唉唉的叹起气来,莫城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让她叹得烦躁了几分,心里盼着李言赶紧回来。
“不用瞒我,我都知道,言言也是苦过来的孩子,你要……好好对他。”说着又在莫城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像是托孤一般的语气。
莫城忍着不适,迎着笑脸问道,“阿姨,您能给我讲讲阿言的事吗?”
“你想听什么?”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阿言喜欢男孩子的?”
阿姨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些不确定,“十三还是十四吧,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会儿还念初三呢。唉,他爸那会儿也是真的下得去手,把孩子打得连中考也没能去参加,最后还好有乡下的高中愿意收他,这才能继续念书。”
“打……他?”李言只提了自己是被妈妈发现的,却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被发现之后的事情,他竟然也没有想着要问下去。
“是啊。言言没跟你说过吗?”没等莫城回答,又自问自答了起来,“也是,那孩子的性子就是这样,能忍。一开始还是关起门来打,用那种细竹条困成的小扎子抽,一边抽一边问他能不能改,他说改不了。他爸也是硬脾气,越是这样就抽得越狠。我当时也劝过他爸,但是他爸不听啊。后来竹条抽断了,就用手,扇得孩子脸上全是巴掌印,后来连老师都来家访,明里暗里问他是不是被家暴了。其实他爸心里也不忍心,只要他说句能改……”
说着那位阿姨竟有些哽咽了。
“然后呢?”莫城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眶也有些发热,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问下去。
阿姨把眼角的泪抹了抹,继续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就是他爸妈捂得再严实,这村子就这么点地方,总是能听到点风声的。九十年代那会儿谁懂什么同性恋啊,就是现在我们这也没几个人真的懂这个的,我还是听他妈妈念叨多了才知道一些,大家就觉得这是变态,老一辈的甚至觉得这是犯法的。那孩子脾气又倔,还闹过几次自杀,把警察都引来了。”
自杀,说起来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却不知承载了一个少年多少的痛苦和走投无路。他也曾经抗争过,十四岁,才刚刚发育的身体,单薄瘦削,就那样跪着,咬紧嘴唇,承受着父亲的鞭打。却始终昂着头,不愿意服输。他哪有什么错,少年的春意萌动再正常不过,怎么只是换了性别,便要承受世人这样的唾弃与谩骂。
李言想不通,那时的他想不通,现在的他依旧想不通。
但是现在的李言懂得了保护自己,只要把自己收敛起来,躲在暗处,就永远不需要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莫城听不下去了,他觉得眼里有热流涌出,他站起身来到门口想点一根烟,却颤抖着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成。
暗暗的骂了一句“他妈的”。
世人都用“同志”形容他们,仿佛他们真的是在人生这条革命之路上精诚合作,生死与共的“同志”一般。
只是莫城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称职的“同志”。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给予他需要的支撑,他只是一味的享受着他的甜蜜,却从没有想要了解一下对方的过去。是怎样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是怎样一个人擦干眼泪,是怎样吞咽下无人诉说的叹息,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妥协至此。
他统统不知道。
却只是站在高处,趾高气昂的指责他,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为什么不将爱意宣之于口。
他怎么可以这样傲慢?
“莫城?你在门口干什么?”
莫城闻言转过身去,看到李言两手提着塑料袋从不远处走过来,还有几根莴苣叶从袋口钻了出来。
莫城朝着他快走了几步,一把便将他抱住了,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的怀里。李言被抱得措手不及,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连忙推他,“你怎么了?”
莫城不回答,把他抱得更紧。
“莫城,我喘不过气了……”李言在他背上轻敲了两下,莫城这才放开了他。
李言看到莫城红了的眼眶,又看到闻声从屋里头出来的二姨,心下知道莫城应该是听到什么,才会这样异常。
“二姨。”李言沉声道,眼神却不看她。
“诶。”那位阿姨迎了过来,“怎么回来了也不跟二姨说一声。”
李言没有跟她客套,拉着莫城进屋,“我们进去说吧。”
那二姨以为是跟自己说的,也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几点起来的?”李言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笑着问莫城。
“八点多,你几点走的?”莫城自然也看出他不想跟那位阿姨多说,虽然不知道缘由如何,但也顺着他接了话。
“六点,晚去了没有菜。早饭吃了吗?”李言旁若无人的与莫城亲昵。
“没有。”莫城捏了捏李言的手,上面还有几道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
“我就知道,给你买了鸡蛋饼。我们这里的鸡蛋饼特别好吃。”说着抽出手就去塑料袋里摸索,献宝似的把黄灿灿的鸡蛋饼举到了他面前。
莫城觉得好笑,“我尝尝,你吃了吗?”
“我早吃过啦。”
“咳咳。”那位二姨见他们两人眼里仿佛没有她这个旁人,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
李言这才转过身,冷眼看她。
“言言,你去给你爸妈扫过墓了吗?”
“还没有,下午准备去,不用二姨操心。”李言语气礼貌却始终带着疏离。
“唉,二姨知道,你心里还存着恨呢……”
“是。”李言想也没有想,丝毫没有给她留情面。但只有莫城感受到了他身子在微微的颤抖。莫城轻轻的抓住了他的手,李言也回应似的捏了捏他的掌心。
二姨脸色变得难看了,她没想到李言会这么直接,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用袖子抹起泪来,“言言,我对不住你……”
李言见不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背过身去,“二姨,你回去吧,您说这些也没意思。”
“嗯,我就是想着看你过得好,你爸妈也能安心些。”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诶,那二姨就先回去了,你……你有空也多回来看看。”
“嗯。”
直到二姨走出大门,李言也没有回过身来。
“她走了。”莫城把李言轻轻的拥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等他平静了一些才又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一说你的故事了吗?”
第32章
李言在他怀里闷闷的说道,“她肯定添油加醋的都给你说了。”
“添油加醋?”
“没有她说得那么难,那时候觉得很难,过了之后再回过头想想其实也都不太记得了。”
莫城没想到他到这时候还想着安慰自己,心里更加触动,“我还没说,你就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了?”
“不用说我也猜得到,肯定就是些我被我爸妈多么蛮横,把我打得遍体鳞伤,她多么善解人意,从旁阻拦之类的。”
莫城嘶的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家装窃听器啦?”
说着还装作四下寻找的样子,李言一把打在他背上,笑骂他有病。
“她就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觉得自己特别会做人做事。”李言心下觉得厌恶。
“她刚说你恨她又是怎么回事?”
李言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不愉快的回忆,“莫城你想想,她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能把我的事给你抖得这么干干净净,更何况是村里这些跟她要好的人?她本来就是爱说闲话的人,跟她聊得来的肯定爱好也是相同的。最让人恶心的不是言语和身体上的打骂,而是她们明明就在背后诽谤你,编排你,面子上却又合礼数的来劝着你。”
莫城被李言一说,这才明白自己从头至尾的异样感是什么。
“莫城,你知道社会性死亡吗?”李言扭头看他,脸上还带着笑,不知怎么那笑容却无比的刺目。
“嗯。”丢脸的事人尽皆知,对于亲朋好友而言已经死去,甚至连本人也没有脸在世上存活下去。
“在这里,在这个村子,我,大概就是社会性死亡了。”李言低下头,看着有些坑坑洼洼的地面,“莫城,我从一开始就清楚,我们要战胜的从来都不是法律,而是世人密不透风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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