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忌讳这个。当初在我旁边买墓地的时候怎么不讲究了?”
杨沉顿时哑然,过了半晌,他低声说:“那时候哪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恨不得把你棺材都带回家。再说活着不能相伴终身,死后能葬在一起也好。以前看过一句话,生同衾,死同什么来着……”
“生同衾,死同椁。”
我笑了笑,“这是赵孟頫的妻子管道昇写的,‘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当时我学赵孟頫的楷书,书法老师在课上说过这个典故。”
“玩浪漫还是古人在行。”他顿了顿,又别扭道,“我知道你觉得好笑,但我当时心都快痛死了,只有这样做才能好受点。”
其实一点都不浪漫。
赵孟頫爱上年轻漂亮的女孩,他的妻子却有自己的原则,无法接受纳妾之事,于是写了一首《我侬词》委婉表达心意。
这个常被用来证明爱情的著名句子,正是出自此词,多么荒谬。
我望着杨沉。
当我从杨夫人那里得知,杨沉什么都没和我说,却私下做好了要孩子的准备时,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
宋城走了,安德烈疯了,在他眼里一切尘埃落地,这些“大事”的决定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最后一次。他总是说,许俊彦,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忍耐最后一次逾越。
见我久久不语,杨沉的神色有一点忐忑:“你不高兴?我说错什么了吗?”
其实他真的在改变。
虽然脾气一如既往的烂,虽然还是会因为小事与我争吵,可他已经懂得观察我的情绪,会忍着怒意主动递出台阶,也会小心询问我的想法。
可他也真的没变。
如果我对这件事让步,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将陌生的婴儿抱到我面前,告诉我它身上流着我的血,要跟杨沉一起好好抚养——否则它的人生就会同我一样不幸。
我明白,父母破碎的婚姻对杨沉的影响过于深刻。在他眼中,新生命是完整的象征,是一道无法破坏的感情桥梁,更是一把牢牢锁住对方的锁。
可我做不来委曲求全的管道昇,他也不是易被说服的赵孟頫。
如果能用一句“生同衾,死同椁”感化对方,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那么多貌合神离?
我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年纪很小,你恐怕没什么印象。”
“在许家那个花园里,对不对?”他说,“你从树上爬下来,头上还有树叶,像个小泥猴。我给了你一件外套,你一直没还我,后来也不提这茬,我就以为你忘了咱们以前见过。”
“原来你记得。”
我侧头看他,他略带得意地笑,俊美的脸上神采飞扬,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和你有关的事,我怎么会不记得?”
我慢慢微笑起来,轻声喃喃:“可以了。”
他的爱,他的誓言,他的一心一意。曾经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全部已经得到。
杨沉没听清,问道:“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你以前的样子。”
我向他伸出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耀。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愿意看多久就看多久,干嘛还记挂着以前?走吧,这地方太冷清,待久了不好,我们快点回家。”
我没反抗,任由他拉着我往外走,回头看向两方相同的洁白墓碑。蓝天绿树之下,它们挨得那么近,像有一对爱侣埋葬此地。
许俊彦和杨沉的爱恨纠葛,终于画下一个句号。
第249章
七月。
地中海的一座岛上。
“哥哥,我去游泳了。”
“好。”我正忙着看法务发回来的文件,听见安德烈的话也只点头,“别玩太久,晚上你有一个会要开,画廊那部分的工作还没收尾。”
他嗯嗯两声,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嘴唇:“知道啦。”
等我看完近百页的资料,揉了揉酸胀难忍的太阳穴,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五点。站在落地窗旁伸了个懒腰,夕阳贴近海面,瑰丽云霞布满天空,赏心悦目。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安德烈打来的电话:“下来吃烧烤!哥哥,我给你烤了好多东西!”
我奇道:“你昨天还嫌烧烤准备起来麻烦,今天居然这么勤快?”
“我才没有——喂!”
通话另一端换成了个小姑娘的声音,吴颜芮笑嘻嘻地说:“俊彦哥哥,是孙阿姨做的调料,爸爸在烤肉,安德烈只搬了个架子,就说自己累死了。”
“你怎么还告状?”
“只准你做,不准我说吗?”
“你说了也没用,我哥当然向着我。”
“略略略,俊彦哥哥最公正了,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句拌嘴,我只觉好笑:“你们俩别吵,我这就下楼。”
海风阵阵,我沿着沙滩走到休息区域,偶尔停下脚步,欣赏缓缓下沉的落日。
我,具体地说,“伊戈尔”,投资了位于这座岛屿的一家度假酒店,所以离开京城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儿。
一是修养身体,二是方便去欧洲出差。
艺术品拍卖是个暴利行业,去年年初,安德烈从父亲手中接过管理权,立刻为我牵线搭桥,让我和他的家族共同投资。
至于投资的钱,当然来自于陆长柏——我卷走他的全部家当,跑路了。
玩笑而已,卷款跑路只是个比喻。准确地说,我花费了极大精力心血,在许育城和安德烈的帮助下,终于让“伊戈尔”的身份彻底合法,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所有财富。
为了表示忠心,我仍然定期看望陆长柏,努力扮演父慈子孝,让他以为我在外尽职尽责地做看门狗;又比如身份的合法化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我不得不花高额代价买通关系,将这些纰漏填上。
但由于回报非常可观,任何付出都显得十分划算。
感谢我的父亲。现在我可以深情地说:感谢他为我铺垫的一切,感谢他以为我性格懦弱善良,是个好控制的听话孩子,才令我有机会将计就计,从中获利。
在决定离开前,我处理了最后两件心事:孙宁,和杨沉。
应该如何照顾孙宁母子俩,我犯了一阵子难:我以后不会在国内,如果他们继续留在京城,万一被陆长柏找麻烦怎么办?
除非他们待在我身边,不然我怎么能放心……
脑海中灵光一现,我一拍脑袋,聘请孙宁做我的特助——尽管那时候还没什么生意需要助理帮忙。
于是孙宁带着孩子,收拾行李和我一起来长期度假。半年后事情越来越多,她反而忙得脚不沾地,痛斥我作为无良资本家居然坑骗宝妈上贼船,这是后话了。
至于杨沉,给他留下的又是一封信——当面告别绝对会上演全武行,保命要紧。
落笔时并不伤感,我甚至语气平淡地陈述了自己的底线,解释分手的原因。面对一条小裂缝,或许还有修补的可能;可我和杨沉已经站在悬崖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头。
我祝福他找到一个愿意组成幸福家庭的爱人。
这个人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毕竟这回,“许俊彦”真的不复存在。
话说回来,手握陆长柏的财产,背靠安德烈的家族,有钱有势的日子真爽——这两年虽然也有忙碌的时候,但目睹自己的事业逐步走入正轨,总体过得十分惬意。
今年吴颜芮小升初,暑假里吵着要找我玩。正好吴冕在休假,干脆将她带了过来,让她好好玩一段时间。
“俊彦哥哥!”
吴颜芮视力好,远远看见我的身影,啪嗒啪嗒跑来献宝:“给你这个,我自己烤的鱿鱼!”
我扑哧一笑:“谢谢芮芮。”
“俊彦哥哥,安德烈总给我塞他不吃的洋葱,可讨厌了!你快点过去收拾他!”
“好好好,看我待会儿怎么训他。”
太阳彻底落入海面以下,天色昏暗,吴颜芮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向灯火通明的前方走去。
吃饱喝足,安德烈被我催着回去主持视频会议,孙宁作为助理自然也得跟他一起干活。
吴冕和我成了两个闲人,干脆带孩子去室外的儿童乐园玩。孙正谊小朋友年满两岁,正是咿咿呀呀学说话,好奇心爆棚的时候。
吴颜芮对这个大胖小子爱不释手,突发奇想要让他坐手推车。
姐弟俩围着场地转圈,欢声笑语引来几个异国小朋友。吴颜芮的英语流利,性格也开朗活泼,很快和他们玩在了一起。
酒店有专人照顾孩子,吴冕和我坐在休息室闲聊。看到吴颜芮处事落落大方,我感慨道:“芮芮以后肯定会有所成就。”
他笑着说:“她没个定性,前天抓螃蟹,说要做生物学家,昨天冲浪,又说准备做运动员,不知道明天有什么新主意。”
“说明小姑娘脑子灵活,点子多。”
吴冕看向我,语气诚恳:“这回在你这儿,她可算是玩个痛快了,俊彦,多谢你这么包容芮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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