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摆了摆手,爽快道:“能有多大点事?值得你特意向我开口。”
闲聊了一会儿,话题绕到许家的现况上。因为妈妈住院,某些家伙察觉到可乘之机,有知情人将消息散布出去,想在一滩浑水中寻觅可乘之机。
即使我有宋城庇佑,平常从不插手许家事务,这段时间也被骚扰了数次。
偌大一个家族企业,本该齐心协力的旁系却化作无数秃鹫,聚集在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旁,等着咬一块肉下来。
妈妈这几年对许氏的改革,也只令它短暂地回光返照片刻。
许家,真是从根上烂透了。
在我走神之际,林雅犹在讨论:“……连我也知道你妈妈当时夺权的手段不光彩,其他人肯定更清楚,眼下没找到机会反击而已。我要是她,与其在这烂摊子里苦苦周旋,不如和叔伯们商量好,推个继承人出来背锅,自己抽身。”
她托着下颌,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家下一代只有几个人。那个杀人未遂的大哥……唔,这人先排除,总觉得他脑子有点反社会,连亲弟弟都敢撞,用他?除非那些长辈不要命了。你弟弟也不可能,他是外国人,又是你妈妈养大的,跟她一条心。许育城,他太狡猾,不一定肯接手。”
我心下了然,果然她下一句道:“想来想去,俊彦,你简直是为这个位置量身定做的冤大头,处境很危险啊。”
我微笑道:“巧了。前几天有人告诉我,愿意给我许氏执行董事的职位。”
不过要额外付出一个肾脏作为代价。
林雅扬了扬下颌:“天上掉下来好大的馅饼,可惜是砒霜馅儿。你答应了没?”
“没有。”我神色微冷,“有些东西听起来引人眼馋,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它一毛不值。”
许家对我没有诱惑力,从始至终,它只让我觉得恶心。
“他们估计不会放过你这么好的人选,你准备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却不多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我不想做,总不能逼我吧。”
“好了,不说这个。”她话锋一转,“聊点我感兴趣的。看在我大清早来见你的份上,给我透露点内情?”
纤细手指沾了水,在两边潦草写了个杨和宋字,然后把水杯移到中间。
“咱们知根知底的朋友,你什么处境我大概清楚,不扯那些废话了。”林雅说,“几年前你纠结二选一中选谁,结果现在还是这个局面,我看着也着急,干脆大言不惭地给你点建议。”
我挑了挑眉:“林大小姐,这算什么?不问自答?”
她笑得仿佛一只狡黠小猫:“许小少爷,我也是受人所托。”
林雅的时机总是选得刚好。她替我为孙宁的事奔波,又善意提醒我不要落入许家的陷阱,即便有千般忿然,也无法在此刻翻脸。
看向桌面上渐渐干掉的水渍,我往后一仰,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了杨沉的说客。”
诧异仿佛一滴水落进湖面,瞬息后消失无踪。她问:“为什么不猜是宋城?”
因为宋城不久前和我约好“私奔”,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大费周章请人搞这一出。
我不回答,只意兴阑珊地伸手,示意她直接说。
林雅半抱怨半撒娇地说:“哎呀,知道你不喜欢,我只不过说两句好话,心里仍然向着你,干嘛这么凶。人家都求到我门口了,做出那副卑微态度,又是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主,我也不能彻底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
一番话娓娓道来,既是自白,又是解释。我忍俊不禁道:“好好好,服了你,我听还不行?”
见我表情和缓,她压低声音,用极轻的声音说:“宋城已经被盯上了。”
我扑哧一笑。
“真的!”林雅正色道,“我有自己的门路,绝对准确,你绝对不能再跟他。现在你就像这只杯子,看起来摆的四平八稳,安稳无忧,但平衡是暂时的。只要某一方倒塌,桌子倾覆,会随着一起摔到地上……”
“我知道,我知道。”
我弯了弯唇角,将那只放在着正中央的玻璃杯拿到手里,轻抛了两下。
可能是无所谓的神情表现得太明显,她隔着桌面握住我的手腕:“俊彦,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我有办法保你安全,你听我说!”
我凝视着林雅。
聪明,理智,富有城府,手腕果决,猫一样灵巧地行走在正确的光明道路上,她为我做出的每一个判断最终都被证明是对的。
这一次她错了。这张桌子不仅会崩塌,还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可我不是摆在上面的脆弱玻璃杯。
我是踹翻它的人。
告别林雅后,我开始着手安排安德烈回国的事。
忙到晚上,一身疲惫地到家,还没缓过神,小汪就满脸焦急地迎出来:“许先生,安德烈还是不吃不喝,而且反锁了房间门,怎么喊都不出来!”
我眼前一黑:“前天不吃,昨天不吃,今天也不吃,他要闹绝食?”
安德烈从我这里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回答,自那天起,他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从早到晚一言不发,情绪极其低落。
一开始还动动筷子,戳戳碗里的饭菜。后来干脆不出房间,任由小汪端了吃食在门口苦言相劝,也不肯吃饭。
小汪告诉我时,我只当他难以接受现实,赌气到肚子饿了,自然会乖乖服软。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两天粒米未进,水也不喝。
按捺下内心烦躁,我轻轻敲了敲门:“安德烈?哥哥回来了,你看一眼好不好?有没有肚子饿?哥哥给你盛碗粥,刚熬好的,很香的。”
我一边轻声细语地哄,一边在手机上打了字交给小汪,叫他去书房找房间的备用钥匙。
“如果不想吃东西,我给你端杯牛奶,喝了再睡……你是不是在休息?和哥哥说句话行么?”
他没有任何回应,隔着房门也听不见半点声音。耐心等了几分钟,不安的情绪逐渐膨胀,我心急如焚,敲门的动作也大了不少,几乎是在拍打:“安德烈,安德烈?你要是听见就回一声!求你了,别让哥哥担心!”
倒不是怕他不吃饭,只怕门内会是某种我最不想见到的可怕景象。
小汪动作利索,迅速翻找出搁置已久的钥匙。我开门的手指都在颤抖,跌跌撞撞地冲进去,一把掀开床上被褥。
安德烈蜷缩在床角,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
我立刻抱住他,感受到怀里温热的体温,以及尚且平稳的呼吸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快被你吓死了!”
精神松懈后,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下他的脸:“绝食,锁门,你多大的人,还用这种小孩子的招——”
话刚出口,先叹息一声:现在的他不就是孩子么?我跟孩子生什么气?
再一低头,被我掐过的地方留了红印,安德烈皮肤白嫩,那印记就分外明显。我愧疚不已,调整好情绪,低声吩咐小汪:“热杯牛奶,放点蜂蜜,给他垫垫肚子。”
安德烈埋头在我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很快浸湿了一大片衣襟。我抽了张纸巾,替他拭去泪水,心里酸涩不已:“别哭别哭,把眼睛哭坏了,明天起来会痛。”
他的睫毛也被泪水濡湿,耳朵鼻子都红彤彤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外面的一切我都能应付,只有对他,我毫无办法。情绪被他弄得乱糟糟,我顺了顺他的头发,无奈道:“你呀,真是哥哥的克星。”
安德烈嘟囔了一句什么,我附身仔细听,听见他说的是:“我……永远不吃饭,等死……反正没人爱我、喜欢我……”
明明是威胁,偏偏被他说得委屈巴巴,又小狗似的蹭过来伸手抱着我胳膊,神情依恋地贴在自己脸边,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铁石心肠也要心疼。
这么大个人,又在病中,总不能打骂。我想起十几岁的孩子爱和家长对着干,试着激他:“那行,你不吃算了!自己的生命,自己不珍惜,怎么指望别人在乎?你要是好好吃饭,保养身体,我当然——等等,安德烈——”
他从我怀里挣出来,翻身下床,赤脚就往外面跑。我本就腿脚不便,他动作快,又下了狠心要甩开我,哪里追得上。
小汪端着牛奶出厨房,正好看到冲向阳台拉开窗户,吓得丢了杯子,抱住腰一把将人扯回来:“这是做什么?”
我拼命跑了这一段路,赶到安德烈身边时膝盖和腿骨早已疼得钻心,脸色煞白:“你说他要做什么?他要跳楼!把他带回房里,所有窗户立刻叫人封死!”
安德烈一脸倔强,和小汪僵持着不动,手指还死死抓住窗边,泪珠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
“我怎么会不在乎你?想劝劝你,让你别不吃饭,对身体不好,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或许因为身体疼痛,又或许是积压已久的苦闷终于决堤,我拔高声音:“说死就死,为什么这么大的气性?今天要不是小汪在,这里十几层楼,你当着我的面跳下去了,我怎么办?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让我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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