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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完结+番外 (灰山妒)


  残疾的那条腿令我无法走得太快,也给了我一点缓冲和冷静的时间。
  我本该迈步离开,然而出门前视线滑过门上悬着的平安符。因为那一眼,我的脚步不自觉停下。
  这是宋城的一个合作伙伴打听到他在替我求医问药后特意送来的,说由大师亲自开过光,挂在进出之处能保佑家人身体健康。
  我从来不相信这些,看过后也只觉得无奈又好笑,将这件事抛掷脑后。不知道宋城什么时候把它挂在这里,平安符的配色鲜艳得有些俗气,和一切装饰都极不相称。
  明明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回头望向宋城,我们的距离不算太远,但四目相对时却好像站在遥远两岸。
  我轻声说:“即使你不信任我,也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才对。”
  在接安德烈回来前,我叫人把家里所有可能磕碰到的地方全部包裹起来,又将繁复装饰全部卸下,避免一切产生危险的可能性。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最初由我亲自设计装饰的屋内变得空旷苍白。
  请来的护工姓汪,是我委托尹文君特意挑选的。背景清白,细心谨慎,而且以前照顾过精神异常的病人,有处理紧急情况的经验。
  为了方便照顾安德烈,我安排小汪睡在安德烈床边的行军床上,方便夜里随时起身查看情况。
  加上有吴冕老同学参与的医疗团队,我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等安德烈真正到来,还有无数意外情况等着我。
  我以为回到熟悉的地方会有所助益,没想到安德烈情绪极其紧绷,他长久地站着,不肯坐下,也不愿休息,只有镇定剂才能强迫他进入昏睡。
  医生告诉我,哪怕是长久生活的地方,病人也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幸好这段时间很短,三天后安德烈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即使如此,我也被折腾得够呛,真正意识到即将面对的困难有多棘手。
  尹文君来看过安德烈一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不正经地笑,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俩到阳台去说话,尹文君点燃一根烟,我反手将阳台门关上,怕呛到安德烈。
  “我有个弟弟生下来就是自闭症,我看和安德烈现在差不多。”他父亲的私生子多,我到现在还没分清,尹文君在青灰色的烟里眯了眯眼睛,“现在十二岁了,听说上个月刚学会写自己名字。”
  我看着坐在餐桌旁发呆的安德烈,他坐得笔直,目光直直投向角落,纤瘦的脊背像一袭脆弱的帆。
  我轻声问:“你说,安德烈在想什么?”
  “要我说实话吗?”尹文君吐出一口烟雾,清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恐怕什么都想不到。”
  恐怕我的神情太难过,尹文君顿了顿,开口安慰:“没事……起码他不吵不闹,省多少事。你不知道我那个弟弟,时不时发一次疯,见了人又踢又咬,拉都拉不住,一年换了七八个保姆。”
  “我倒愿意他会打人。”我喃喃道,“以前心眼多得要命,生病了怎么这么乖。”
  尹文君说:“总有一天会好的。”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伴随着每日的提心吊胆和兵荒马乱,两周的共同生活很快过去。我渐渐意识到,比起病人,现在的安德烈更像一个年幼安静的孩子。
  他不声不响,常常盯着某个物体就能度过一上午,只有需要上厕所的时候会有所表示。他会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或是突然站起来,只不过此种表示需要护工及时辨别,然后带他去卫生间。
  可是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学习能力,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依靠本能。
  年关将近,转眼间到了喝腊八粥的日子。我本想亲自煮粥,还没出门去买食材,宋城已经派人送了来。
  热粥煮得甜蜜黏稠,红枣和桂圆都剔除了核,不会令人不小心呛到。仅仅尝了一口,我就知道这是宋城亲手做的,算是某种让步的表示。
  我用手背捂住眼睛,不知道是否因为滚粥的热气蒸腾,熏得我眼圈酸胀。
  令我十足惊喜的是,今天我发现将勺子塞到安德烈手里,他竟然会自己吃饭了。虽然那张漂亮白皙的脸蛋被他自己笨手笨脚地弄得全是粥糊糊,到底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要知道,半个月前他还需要人一口口喂啊!
  “去打电话给医生。”我压低声音吩咐小汪,怕声音太大吓到安德烈,“和他说一下这件事。”
  安德烈坐在我身边,对外物完全视而不见。他认真地举起勺子,戳上自己的脸颊,又顺着脸滑进嘴里。
  他比起以前瘦得厉害,本就深邃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金发失去光泽,皮肤惨白得几乎有些瘆人。小汪偶尔提过一句,半夜看到安德烈不睡觉坐起来,背着光时的模样差点把他吓到。
  我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替他揩去嘴角粥糊,忽略自己满脸潮湿泪水。
  在我的眼里,安德烈看起来那么乖巧,那么美丽。
  是我的天使。


第210章
  我看着安德烈将最后一口汤都喝下去,用手帕细细地替他擦拭嘴唇。
  他乖乖地仰起脸,眼睛并不看我,只是愣愣地睁着。现在他不懂喊痛,我的动作愈发小心,不敢太使力。柔软洁净的帕子拂过淡蔷薇色的唇瓣,我心里生不出半点旖旎情绪,只涌起一阵怜爱。
  安德烈的手松开,碗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不知道要将碗放到哪里,自然依循本能,愣愣地一松手。好在家里已经全数换了塑料制品,不至于满地碎瓷。
  小汪听见声响,过来捡起碗,又拿湿布擦拭地板。他做事勤快,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熟悉了我的脾性,说话便不像刚来时那么拘束:“许先生,下次你要等安德烈把碗放上桌子才能给他擦,不然让他以为吃完饭可以直接把碗甩开就不好了。”
  医生给安德烈制定的康复训练主要由重复动作和简易游戏构成,将不同颜色的球分类装进篮子,拿勺子舀起玻璃球,用线串起彩色塑料珠……这些训练实在过分简单,在我眼里甚至有些可笑。
  小汪拿来彩笔和画本,帮助安德烈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拿好笔,再耐心地引导他进行涂抹。这个过程十分困难,因为安德烈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涂色,也很难让他固定坐在桌前做事,只能靠言语和态度一遍遍安抚。
  像一场拔河,而绳子另一端是力大无穷且无法沟通的对手。
  我站在安德烈身边,手指从他的发丝间穿过——前几天我无意间发现这样会让他感到舒服,因为安德烈一有机会就将头靠在我腿上,让我伸手抚摸。
  安德烈终于开始专心致志地为空白图画填色。即使小汪费力教了许久,他握笔的姿势依旧糟糕。说是涂色,其实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纸上划拉,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经常将颜色涂出纸张范围外。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薄雾弥漫的山间清晨。深绿密林间树影摇曳,雾色深处仿佛是有等待探索的新世界。这幅画不仅构图精巧,笔触细腻,最难得的是其中透露出的神秘感,可以说是美感与收藏价值同时具备。
  我低下头,画的创作者此刻攥着笔,胡乱划出一道红色线条,歪歪扭扭,贯穿整张纸面。
  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顿时席卷我的心脏。
  陆惊帆点起一根烟,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点孱弱感。
  我颇感意外:“你身体这么差还吸烟?抽一根烟少活五分钟。”
  “偶尔放松心情。”他垂下眼睑,“反正活不了多少年,还怕一根烟?”
  我不好接这话,拿起桌面上的文件粗略扫了几眼,诧异地挑眉:“你的动作比我想得还快。”
  “既然决定要做就做到底,磨磨蹭蹭有什么用?”陆惊帆的语气略有些不耐,“我不像你,失败了还有亲父子这层关系兜底。老师疑心很重,要是动作慢点,一旦被发现,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杨沉那边已经联系到证人,加上这些证据,就算陆长柏能找到人顶罪,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恢复元气。”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惊帆冷淡的面容,压下激动情绪,“不过能接触到这些资料的人寥寥无几,他怀疑到你身上只是时间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片刻,神情似是怅然,又像是无所谓:“反正早晚都会暴露,我准备出庭作证。”
  陆惊帆从小跟在陆长柏身边,替他处理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他愿意作证会是我的巨大助力,我本该鼓励他这样做,话到嘴边,还是迟疑了片刻:“你……别冲动。”
  过去的罪证被一一揭发,信任的学生反戈相向,真正为他带来利益的公司被人联手做空,我可以想象出陆长柏会有多愤怒。这些事固然可以让他损失惨重,却无法将他置之死地。
  我没有在明面上参与谋划,杨沉家世和背景强大,只有陆惊帆成为了整件事里最鲜明的靶子。
  陆长柏绝不是好惹的人,过往种种事件证明,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多年,只为给出最狠毒的一击。
  “只要杨沉不傻,好好利用这些东西,起码能让老师十年内无望反击。”陆惊帆平静地说,“老师越是想要东山再起,越是需要足够的资金。他的人脉确实很广,但只有我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他。因此老师不仅不会抛弃我,反而会对我更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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