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仿佛上了一层枷锁,被什么禁锢着。
吴冕约好帮我做检查的前一天晚上,我梦到安德烈笑着向我招手,我追过去,他不知和杨沉说了什么,身形缓缓消散。杨沉扭头暴怒的伸手掐住我脖颈,我仰头想求饶,看到宋澄站得很高很远,脸庞都模糊。
到最后他们都消失了,剩我陷在昏沉梦境里,像躺在一片残破棋局之中。
惊醒后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遗留,只是觉得轻微茫然。过了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窝在书房的地毯上,而非睡前躺下的主卧。
又来了,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下次发生说不定就在公司,会被下属当成精神病。天色渐明,我睡意全无,干脆给自己倒了咖啡,隔着睡衣按住心脏跳动的位置。
胸口很空,曾经填满的在不知不觉间流失殆尽。
第二天的清晨我就去见吴冕,离预约时间还有近两个小时,径直去在休息室坐下。负责预约登记的助手和我已经熟悉,端上蛋糕和饮品,对我道:“许先生今天来的好早。”
“上午的事都推了,闲得无聊,提前来坐坐。”
我听杨沉说过,吴冕人品医术都拔尖,而且家世本身就不错,能被二代三代们认可,因此颇受欢迎。如果不是他本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严格控制预约人数,恐怕每天这里都要人满为患。
各路烦恼忧愁与问题漂浮在装修温馨的房间上空,等着被倾诉被安抚被遏制。我常常会想,说不定走在路上时,迎面遇到的每个人都怀揣着隐秘而深刻的痛苦。
助手估计是担心我无聊,便把自己在做笔记的书拿来这里,陪我一起坐着。
“专业书?”我看到各种记号笔的划线,不禁莞尔,“做医生要终生学习,很辛苦吧?”
“做什么都要学习,我最近要准备考证。”他也笑了,“但学医是真的苦,要不是没有天分,我倒想跟许先生一样经商。”
“医生是高尚的白衣天使,别的职业比不了。”
我看到他书里夹着本六祖坛经的册子,有点惊讶的问:“你信仰佛教?”
“是的。平常静不下心抄一点,可以修身养性。”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许老爷子讨厌宗教信仰那一套,连带着小辈都对此不以为然。做收藏品展览相关的事务时对这方面有接触,但同样兴致不高。
“挺好,可惜我对这方面不了解。”我想了想,“只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是心经里的句子。”对方笑了,起身取了一本书回来,“我送您一本,您有空可以看看,就当结个善缘。”
我本想拒绝,又想到在这坐着横竖无聊,看书总比玩手机好,下次遇到信仰佛教的合作伙伴还可有个话题。于是双手接过,对他道谢。
在吴冕那里做完检查,几天后他打电话来通知,我得知自己患了所谓的“心因性失忆症”,顿觉十分荒谬。
“是不是说明我太脆弱了?”我正开车进停车场,握着手机哭笑不得,把数周前杨沉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怎么会这样?”
吴冕温声说:“俊彦,别这么想。这是疾病,谁都有可能……”
后来听他说有可用药物,心里的担忧去了大半:“吃药能好?那没关系。”
“主要原因是生活压力过大,这是一种精神的自我逃避行为。”他说,“药物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别让我跟疯子一样丢人就成。”
我一边停好车,一边自嘲的想:根本问题是我活着,怎么解决?
挂断电话,正好遇上之前接手安德烈工作的胡茹,她和我打了个招呼,我们一起进了电梯。
胡茹和唐茉都是第一批招进来的员工,学历能力不相上下。胡茹的性格更跳脱些,当时我急需一个可靠的智囊,选择了沉稳的唐茉。
我对工作要求严格,但从不故意板着脸装严肃,因此她经常和我谈天说地。一见到我,胡茹迫不及待的挑起话题:“老板,你看了最近的社会新闻吗?”
“还没,有什么新鲜事?”
“都是负面内容,看得我直生气。”她说,“那些人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医疗药品都该作假,真该全部抓起来判死刑!”
“别激动。”我笑着劝她,心里猛地一突。原本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今天不知为何想多了解一点,问道,“具体什么事?哪家企业?”
“三言两语说不清。”
楼层到了,我们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胡茹说:“好像是叫寿林药业?哎呀,我待会把网友总结的帖子发给你,看了就知道……老板,老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低血糖?”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扶,勉强站稳身体:“没事,突然眩晕了下。”
“我这里有糖。”她连忙翻包,“赶紧坐着休息,我给你冲杯热奶茶。”
“不用。”我摇头,对她扯出一丝笑意,“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我走进办公室,唐茉正外间整理档案。她见我神情恹恹,快速说了下今天的安排就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带上门。
我撑着额头,深呼吸了几下,拿出手机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通,我无心婉转,开门见山道:
“育城哥,二姨公司出事了,你知道吗?”
第147章
事情不小。
从许育城的寥寥数语里我能知道的只有这点。
他说二姨前天就回了主宅,想求他拉交情出手,将这件事按下去。好巧不巧老爷子去探望战友,今天下午才能回来。
许育城的语调依旧沉稳,听不出半点慌张:“今晚大部分人肯定要回来,你空出时间,我让他们把你的房间收拾下。”
“对你……有没有影响?”我问,“连我周围人都知道了,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他似乎笑了笑,轻声说:“小彦,别担心。”多余的却不肯再透露。
果然下午许育衷就给我发来消息,老爷子因为二姨的事动了怒,要小辈们赶回来讨论下。我干脆开车直接从公司去主宅,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会如何收场。
什么家庭会议,都是扯出来遮掩外人的,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对二姨的判决。看这幅样子是不准备帮她了,否则何必多此一举?
说到我这个二姨,多少有些自作自受。
许老爷子一共四个子女,许育衷许育城的父亲是大儿子,剩下的三个都是女儿,我妈排行最小。向来老大和老小都受宠,更何况他们俩的性格脾气和许老爷子年轻时格外相似,所以那两个像母亲的女儿被忽略也是情理之中。
二姨本就不受重视,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偏偏要为爱不顾一切的嫁给一个家世普通的小职员。听保姆说过,她在家里大吵大闹好几天,怒斥老爷子偏心,舅舅和我妈冷漠无情,把原本稀薄的亲情挥霍得一干二净。
撒泼耍赖如果能改变现实,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恩怨是非了。二姨自以为挣了一口气,到最后不还是要忍气吞声的求舅舅给她丈夫谋一个中层职位?
如果她像三姨一样早早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倚靠家世背景嫁给政界人士,既识情识趣的给许家争取到资本,令老爷子高看一眼;又能做和丈夫相敬如宾的官太太,有着娘家撑腰,平日过得十分惬意。
外派在别省又怎样?在许老爷子的眼皮底下,还未必过得潇洒自在。
二姨这几年慢慢放下了以前不必要的自尊,多在老爷子勉强凑趣,和许育城许育衷套近乎。看着她挤出的牵强笑脸,我都替她难受。
当然,她看不起我,估计不稀罕我这点同情。
我的存在就是我妈活生生的耻辱柱,她每次看到我,眼底的得意藏不住,仿佛这能证明她胜过了我妈。我许多次都想说,姨,您收敛点吧,我不是三四岁小孩了。
我停好车往后面的别墅走,许育衷正坐在一楼主客厅和三姨聊天。我颇为惊讶:“三姨好。你和姨夫不是在Q市吗,怎么有空回来?”
“小雨从那边转学到市里上高中,我送她过来,提前熟悉下生活。小彦长得越来越帅,小的时候没长开,现在一看,跟可妍有七八分像。听育衷说你自己还开了个展览公司,年少有为。”
三姨在主宅待的时间短,陪着丈夫混迹官场,十分有眼色。无论心里怎么看我,面上从未给过半点难堪,笑眯眯的对我招手。
比起我那个美貌的母亲,她的相貌有些平庸,想来是遗传自那个早就过世的外婆。对于这个外婆,家里没人提起,我只知道是包办婚姻的悲剧人物,连她的子女和丈夫都对她没什么感情。
“我哪有开公司的水平,替人打工而已。”我连忙摆手,对她今日过分的客气心有惴惴,“三姨别夸我,再夸脸就红了。”
她没有多聊,利落的换了话题:“小雨现在高二,特别想考你上的那个大学,天天查资料要了解自己的目标。我说你直接去问俊彦表哥,他是学长。那小丫头今天死活缠着,跟我一起来。”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她女儿李智雨:“这有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小雨这么聪明,什么学校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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