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她到底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了说一声!”
“副主任,影响不好。”
已是午休末尾,大厅里等候的人渐渐增多,这会儿都朝前台这边瞟过来看热闹。副主任随着秦诗的眼神回头凶凶地瞪了一眼,气结却又没处撒,他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办公室。曹焕立刻闪身出现,一手肘搭在前台桌上,跟秦诗打了个招呼。
“听说了,曹大爷您还挺能耐的啊,宝刀未老。”
秦诗一早就看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曹焕,这会儿她整理着桌面,头也不抬地道。
“那是,多谢夸奖,”曹焕下巴朝副主任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问秦诗道,“怎么个事?这么大火气?”
“新鲜,难道还有火气小的时候?今天他有个朋友要来委托案件,做声音的,说是下午两点来,他早上上班开头半小时里就找了余了五六回,一次比一次火气大。有什么可急的,现在还没到一点呢。”
“那余了说了什么时候来吗?可别这么看我,是她叫我来的。”
秦诗一看就是被迫接受了一早上魔鬼的怨气,听到曹焕也这么问,杀气腾腾地看了他一眼。
“快到了吧,刚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曹焕点点头,他也就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吧,这会儿小腹酸疼起来,连去办公室的路他都觉得长,想着待会儿余了来了他还得横跨整个中心去到声像实验室,便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等候椅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人。余了是整整半个小时以后才到的,她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径直走去了前台,将纸袋交给眼睛发光的秦诗。
“你真买到了啊!太厉害了吧!“秦诗从纸袋中拿出一小管口红,左看看右看看,她眼睛不离口红,一手拉过余了,小声在她耳边道,“姑奶奶,你是不知道魔鬼都气成什么样了,下次早点来吧。”
秦诗抓起自己的头发往上拉,夸张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模仿不久前副主任生气的样貌。
“我尽量。”余了两手插兜,侧过身朝曹焕抬了抬下巴道,“走?”
曹焕撑着椅面皱着眉站起身,慢慢跟在大步流星向前走的余了身后。路过大接待室时,他朝里头的谭北海示意了下。谭北海点了下头,跟顾莺歌说了什么,随后起身赶了过来,扶着曹焕进了声像实验室。余了拆了根棒棒糖放进嘴里叼着,她拿鼠标点开了好几个窗口,跟唤小狗似地招招手,将两人叫到跟前。
“U盘进了水,水里有杂质导了电,第一次接电脑的时候没拆开擦干,所以一部分引脚烧坏了,试着恢复还原后,还是出现了部分资料丢失的情况。”余了将桌面上的二十几个窗口平铺显示,点了下屏幕道,“半张图片是灰色的,就是破损无法恢复的。”
二十几个窗口平铺,使得每个窗口变得极小,曹焕得凑到屏幕前才能看清都是些什么。
“意见书?”
所有图片都是泛黄的手写意见书扫描件,其上钢笔字工工正正,看样子,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二十年了。
“这份是郑盛的,左清源把原件寄给了我。”
谭北海认出了其中一份,指着中间的某一个窗口道。
“我初步整理了下,资料完整的案子一共有十七个,损坏的部分无法统计,大致在五个案子左右。这些案子的日期,从96年跨越到了06年。”
“不对吧,“曹焕摸摸下巴道,”左清源以前说过,左商做郑盛这个案子的不久之前刚退休,成立了清源鉴定所,郑盛那个案子是03年底的,而依照U盘里的资料来看,清源鉴定所至少是在96年前就成立了,左清源怎么也不可能把96年说成是‘不久之前’吧?”
余了瞥了曹焕一眼,一脚蹬在桌子腿上往后滑行了一段距离,从右边柜子中拿出了一盒牛奶拆开喝,道:
“工商登记信息里,清源鉴定所之前叫作‘旷远鉴定所’,开设于94年,法人代表名为吴旷远,吴旷远是左商的……”余了皱起了眉,似乎突然遇到了语言障碍,“……是左商妹妹的丈夫。03年中旬的时候才易了主,改名为‘清源鉴定所’,法人代表变成了左清源,左商一直是以外聘专家的形式在清源鉴定所里挂名。”
“你是说,其实左商从94年开始就在经营鉴定所了?诶等下,你是怎么查到工商登记信息的?”
余了当没听到,把喝空了的牛奶盒嗦得滋滋响。
“这些意见书都是什么案子的?”
谭北海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问了句。
“大部分是法院委托,小部分是各地分局委托。法院会对所有上法庭的案件进行公示,除去其中可能最后没起诉,所以我查不到的,就能查到的来看……“余了故意停顿了下,卖了个关子,”公示中的意见书,与U盘里对应的意见书,意见全部不相同。”
“全部?”
“全部。”
“那没查到的那些说不定也是……”
余了侧身拉过鼠标,点开了一个文档,放大了显示比例。
“98年到02年间,有12个案子是高院委托的。”
“一共才几个案子,12个是高院委托的?等一下,郑盛的岳丈,以前好像是高院的院长!98年到02年是不是正好是他的任职期间?”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余了耸耸肩道,谭北海闻言,拿过桌上的鼠标,最小化了文档,他在桌面平铺的PDF窗口之间来回看了一圈,脸色不太好地皱起了眉。
“委托书里的承办法官,都是‘顾茂林’。”
“那是谁?”
“原高院副院长,一直为人称道的是,他即使做到了领导层,照样会亲自下去办案子。他的事迹在公检法系统里常常被人拿出来当榜样讲,就是现在,也经常能在网上看到营销号写他的故事,还称他为‘热血法官’,也是因为这样,他后来进了省司法厅,任了厅长,但是现在已经退休好几年了。”
“他……什么时候进的司法厅?”
“02年底。”
余了抢答道,脸上是不动声色的兴奋。而曹焕心里却突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气闷得很,这样的角色如果真的是搅合在整件事里头,那他们还能有胜算吗。
“这12个案子,都是关于什么的?”
余了表情复杂了起来,一副不知该怎么表述的样子,好半天,她略微纠结地道:
“有好有坏吧。”
“你是不是讲了句废话?”
“那你自己看,比如这个,”余了最大化了其中一个窗口,道,“这是一个故意杀人案件,女的长期受家暴,终于有一天,在男的不注意的时候砍了他二十多刀致死,但辩称是男的正在实施家暴时的正当防卫。原意见书里详细描述了男的身上二十多刀新伤,而公开的意见书中,写的却是男的身上只有三刀新伤,二浅一深,深的为致命伤,而女的身上存在大量新伤,且有致死可能,意见书被作为证据采纳,最终判女的过失致人死亡,三年。”
余了关掉了当前窗口,又最大化了另一个,继续道:
“又比如这个,母亲状告儿子谋杀瘫痪的父亲,被害者是窒息死亡的,原意见书里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但是儿子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正在工地上抢修水管,大批人可以作证。公开的意见书上,死亡时间提前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刚好是探病时间结束,医院走廊监控拍到儿子从病房里出来。“
“这个意见书也被采纳了?”
“嗯,判的故意谋杀。我查了下后续,这儿子后来在狱中自杀了,母亲则是一个月后改嫁,并且有了另一个儿子,按时间算,这个新儿子在被害人没死之前,应该就已经出生了。”
“是说,顾茂林作为法官,并没有公平判案,他用了一些手段,以自己的主观意见在左右法庭的正义。”
曹焕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个事,难免唏嘘。
“总有人想当英雄,可这世上并不存在英雄。”
余了看着曹焕说道,这话她之前拿来呛过曹焕,现在又一次拿出来,似乎是看穿了曹焕正在挣扎的内心,扎了个稳准狠。也不知是不是逆反心理,曹焕现在不觉得这话难听了,他想通了,自己既不想当英雄,也不想当缩头乌龟,无非就是讲究个做人问心无愧,做错事了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让犯了罪的人逍遥法外。
“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这实验室里什么声音?我怎么好像听见狗叫了?”
从曹焕进门的那一刻,确实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狗叫,他以为是外面传来的,便没太在意,而刚才他们交谈中间,一直夹杂着狗呜呜的叫声,及跑动的声音,现下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这些声音更加不容忽略,似乎就是从电脑音响里传出来的。
“啊。”
余了答应了声,滑回了电脑前,点开了最小化的一个窗口,一张卫星地图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中间一个小点忽闪忽闪,而地图的右边空出了如对话栏一样的一列来,一条条60秒的语音,有规律地上跳。系统正在自动播放这些语言,而曹焕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