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北海没回话,稍稍垂眸看了眼曹焕身前,在曹焕反应过来前,伸手帮他把扣子扣正了。
“别紧张。”
“我没,没……”曹焕不自觉抓紧了手里装衣服的袋子,而后又松开,承认道,“我特、特别怕万一沈利说出什么我不能接受的话来……不过总要面对的,是吧。我是不是有点叶公好龙?嘴里总说着想知道想知道,现在真的能知道了,倒怕了。不过说出来后我感觉好多了,谢谢。”
曹焕吐了口气,身体放松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缘故,他平时几乎不运动,身上也不见长胖,肉是有的,可贵在分布匀称,制服往身上这么一套,挺像那么回事的。
“我其实之前有想法把你挖到检察院来。”
“啊?”
“你的特质还挺符合的,思路清晰,表达明确,还有就是能多考虑,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辅导你考国考,等进来了,再准备司考,一步一步来。”
“是、是吗……”
虽然被夸了这事很让人欣喜,但考试还是算了吧,曹焕礼貌性地笑了笑。
等等,难道谭北海之前对我这么好,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曹焕回过味来,再看谭北海这个浓眉大眼的,原来葫芦里晃荡晃荡的都是药!
“不是所有人遇到事都会多考虑的,特别是如今这样的信息时代,人们都懒得思考了,你这是一种难得的优良素质。而且我发现你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不决,做事时既考虑别人的处境,又会想办法去达成目标,很不容易。”
谭北海没发现曹焕变幻莫测的表情,继续说了一大段话,最后一个字落地,他们刚好到了审讯室门口。看到牌子,曹焕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飞了,他盯着紧闭的门,在这扇门里,沈利应该已经在等着了。身边的谭北海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提醒,似是在等曹焕自己准备好,良久,曹焕点了点头,看着谭北海的手握上门把,向下压去,推开了门。
沈利的身边笔挺地站着两个警卫,见有人进来,两人整齐地抬手朝门口敬了个礼。谭北海点了点头以示回礼,走过去调整了下录像机的位置。
“两位辛苦了,请先在外面等候吧,谢谢。”
两个警卫出了门后,审讯室里只剩下三人,沈利一直没说话,直到谭北海和曹焕坐下了,他才抬起头来。
“曹焕,我知道你,你是曹东起的儿子,我应该早猜到的,这一切搞不好是你在捣鬼。”
“你认识我父亲?你是不是知道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
曹焕一脸急切,对应的是沈利无所谓的沉默态度,他都快撑着桌子逼到沈利眼前了,余光瞥见一边的摄像机,他抿了抿嘴,撤了回去,朝谭北海看了眼。
“没关系,没有在录像。”
曹焕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调整了下情绪道:
“你确实是查过我们的,对不对?”
沈利耸耸肩,不置可否。到了这一刻,曹焕先前准备好的问题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了吊坠,放在桌上,他手覆盖在吊坠上方,有了些犹豫,应不应该这么早切入正题。两相权衡之下,曹焕闭了闭眼,在心中默数了五秒钟,拿开了手,让吊坠落入对面沈利的眼中。
“你是第二个拿这东西想来威胁我的人,说实话,我烦了。”
“第一个,你是指的郑丰收?”
“看来你都没落下,知道得还挺多。”沈利前倾身体,恶狠狠地跟曹焕对视着,道,“当时他就不该没对你们两个下必死的命令,留了祸害。”
“他……是谁?”
“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掂量过自己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吗?再说了,我可不想因为你们两个小鬼而死,不值当。”
“可你揽的这些罪够让你死的了。”
谭北海正坐着,面向沈利道。沈利的目光从曹焕身上移开,朝谭北海看了过去,他听了这话反而放松了姿态,半点恐惧都无,甚至轻笑了下才道:
“哦?是吗?”
“郑家五口人,都是你所说的‘他’下的手吧,就连什么包庇毒贩这类勾当,也是‘他’所为,对不对?”
沈利把曹焕的问话当作了耳边风,低头研究起了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来。
“郑丰收手上那个吊坠是假的。”
这话终于让沈利的脸色有了变化,他夸张地“啊”了一声,静默了两三秒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妈的,真他妈绝了,几个没文化的乡下佬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够了!郑盛为什么知道这个吊坠?郑丰收的假吊坠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我他妈以为是郑盛偷了我的!要知道是假的,我杀他干嘛,有的是人要弄死他,有我什么事!”
“那么郑盛,确实是知道这吊坠的用处?”
沈利骂够了人,冷静了下来,盯着两人看了会儿,道:
“对,他听到的,还以此威胁我。”
“他从哪儿听到的?”
“本来那些人找的是我父亲,但我父亲嫌这买卖腥味大,容易惹得满身骚,他不想局限在安湖这个地方,他想往上爬,所以拒绝了。但我接受了,这么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简简单单就赚了点钱,还能靠这里面的关系出人头地,但谁知道竟然出了事。”沈利拿食指向上指了指,“那些人自己不干了,而且也不让其他人干,但这玩意你还不能丢掉,只要活着就得拿着,”他虚点了下桌上的那个吊坠,“上了这条船,就别想下去的意思,谁想下去,要是有本事跑远点,那算你厉害,跑不远的,啧啧。懂吗?就是人的心理,我带你发过脏财,就见不得你洗干净,你一定要有污渍让他们看见才能保命,这玩意就是那个污渍。”
买卖、那些人、出了事,什么买卖?哪些人?出了什么事?
曹焕越问越糊涂,越问越觉得很难探到这里边水到底有多深,可他不能把这些问题向沈利抛出,按照现在沈利说话的逻辑,应该是建立在他认为曹焕是知道当年事情大部分内容的基础上的,所以才这么没有顾忌,一旦沈利发觉了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再想问点什么,可能都不会得到回答了。
“你父亲还是发现你参与进去了。”
“是,他发现了这东西,他还认得,所以我们吵起来了,没注意有没有其他人在家,结果就被郑盛听了去。”
“03年底?”
“差不多吧,他弄小姑娘被人告的时候。本来我就看不起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骗得我妹妹非他不嫁,他不就是看中了我们家那些钱、那些权吗?这种人,想脱贫,除了攀个高枝,还能有什么办法?本来那恶心事一出,正好能把郑盛踢走,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听到了这种事。”
“他就拿这个威胁你。”
“什么样的垃圾爹生什么样的垃圾儿子,威胁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基因真是种可怕的东西。郑盛威胁我帮他处理那件事,还要我帮他在我妹妹面前给他辩解、说好话,我呸,恶心。”
沈利说着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表情极其厌恶地啐了一口。曹焕渐渐地找到了一点步调,他放开了紧握着的手,拿回了桌上的那个吊坠,放回了口袋里。
“徐逸途,跟你是什么关系?”
“哼。”沈利从鼻子里相当不屑地哼出了一声,目光在曹焕和谭北海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你们不是去查过了吗,怎么没查到啊?”
“他是你的侄子?”
沈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逸途要是能晚来几年,那他应该是姓沈。”
曹焕眼睛一下睁大,不确定道:
“徐逸途……是你儿子?”
“当年留下他,我和我爱人不仅要被罚款,连工作都会没有,只能把他送给他舅舅养,再看现在,恨不得你多生,耍猴一样,真是好笑。”
“既然已经送养,你后来又为什么要把他送去福利院?”
沈利握紧拳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松开手,向后倒在椅背上。
“你觉得,那些人要靠什么来获得你的绝对忠诚?可不就是从家人下手,弄个人质什么的吗,美其名曰,保护你家人的安全。你们也是蠢,送上门来找死。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你们是怎么先查到逸途身上去的?”
曹焕没回答这话,他消化着刚才沈利话中的信息,徐逸途并不是沈利把他放在福利院里的,那么自己当时不小心拨出去的电话,相当于是直接引起了沈利说的“那些人”的注意。
“也就是说,我们在山村里发生的事,并不是你谋划的?”
沈利耸耸肩,笑道:
“原来你一直以为是我?哈哈哈,我才没那个时间精力来对付你们这两个小鬼,不过真要说的话,我确实也参与了其中,只是完成了布置给我的小任务罢了。”
“当时把那个案子的DNA鉴定委托书发到中华公义的人,是不是你?”
谭北海听了大半天,这会儿突然开口问了沈利一个跳脱的问题。曹焕想了想,这说的应该是他们一起去山村办的那个案子,但这件事谭北海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疑惑地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