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花茶?”
此时的沈利声音还算正常,是那种带着微微鄙夷的官范儿语调。
“是叶牡丹花茶。”
画面中的沈利突然坐直了身体,沉默了能有十秒钟,他没有回答门外,反而是转头对自己的律师说道:
“刚才在这里的几个警官不太懂规矩,你去给他们宣读下我的权利,读完就可以走了,不用回来。”
律师显然也很奇怪沈利这突然的要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整理东西,他走到门口时回身向沈利欠了欠身,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往回倒几帧,停!”
莫达拉凑近屏幕,眯眼盯着只开启了一条缝的门,门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也就在律师关上门的那一刻,监控画面扭曲了几下,变成了一片黑。屏幕上再次出现画面时,已是过了五分钟,沈利仍是坐在位置上,驼背低着头,一点没了他五分钟前的精气神。
“这黑屏你不可能没看到,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汇报?”
莫达拉低吼道,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丁卯一看着莫达拉的眼睛,而后朝门外扫了一眼,犹豫道:
“你们刚出去的时候,杨百练进来说,李副局长找我俩有事,我就……”
“杨百练?!你就跟他走了?也没再叫个人进来看着?这特么现在电视剧都不屑演的桥段你倒是上当挺快啊?!”
丁卯一不说话了,确实他和杨百练去到副局长室发现里面没有人时,心里产生过一丝疑虑,但因为后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就没去深究,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莫达拉磨着后槽牙叉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他猛地拉开门对着审讯室门外的杨百练大喊道:
“杨百练,给我特么的滚进来!”
杨百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了,他脸一瞬吓得煞白,双腿打着颤小步走了过去。待杨百练进了门,莫达拉“砰”地一下重重把门给关上了,杨百练离门不远,差点被门框给刮着脸。莫达拉一把将杨百练抓到桌前,摁着他的头往屏幕上凑:
“你什么东西?叛徒?”
丁卯一年纪比莫达拉还大了一轮,一直做的刑侦后勤,人更沉稳些,跟杨百练这个实习生的接触也要比莫达拉多,知道这孩子绝不是什么坏人,这会儿看着被吓到不会说话的杨百练,他赶忙上前去拉开了莫达拉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百练你好好说,刚才是谁让你来叫我一起去李副局长办公室的?”
杨百练上下牙齿都在磕巴,小声地回答道:
“我不认识,是个穿警服的……”
“你不认识你就信?!”
莫达拉打断了杨百练的话,大声喝道。杨百练立马噤声,低头看着脚边,手指拽着手指浑身发抖,一旁的丁卯一抚了抚他的后背,示意他继续说。
“我、我本来人就没认全,局里那么多人……这个人还、还知道我名字,也知道丁哥名字,我就……我就……”
“你就信了?!我特么也是服了,你几岁了啊,知道你名字知道你爸妈名字就能把你拐走了是不是?那么蹩脚的谎话你都能信,还当什么警察,回娘胎重造去算了!”
莫达拉气得上了头,不讲理了起来,说着抬手握拳就想向杨百练揍过去。
“小莫!”
丁卯一眼疾手快拦下了莫达拉的拳头,将杨百练往边上推了把,让他暂时离莫达拉远一点。杨百练是看着拳头差一点点就要落到自己脸上的,他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委屈,咬紧了牙关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他还不敢哭出声,硬生生憋着气,因而没能兜住鼻水,其顺着人中,与泪水一起糊满了整张脸。
“小莫,你冷静下,这不能怪百练,先去监控室查一下走廊监控,看一看是谁,如果这人不是我们局里的,那就是有备而来,知道我名字还好说,连百练这个来了没多久的实习生名字都知道,那肯定是有问题的,说不定就是冲着百练没认全我们所有人,才如此下手。你实在要怪,就怪我,我在警队二十几年了,都还不够谨慎,在没好好核实情况的前提下擅离岗位。”丁卯一转身拍了拍杨百练的肩,抽了张餐巾纸给他,让他把脸上的水都擦干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碰见不认识的,记得先核实身份,警号、名字都要问,有认识的师哥师姐在周边,就赶紧找来帮忙看看,没有,就打电话问。”
杨百练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莫达拉,莫达拉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转头走出了监控室。沈利的讯问还没结束,莫达拉只得先叫了个人去安保那儿查走廊里的监控,自己则是回了审讯室,双手撑在桌子上逼近沈利道:
“刚才进来的是谁?”
沈利没有看莫达拉,目视前方道:
“没有人进来过,就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说没关系,不代表我们查不到。”
沈利听到这句话,突然嘴角向上瞥,嘲讽地笑了笑。
“你特么笑个屁啊!”
莫达拉踢了一脚桌腿,用力到焊在地上的整张桌子都震了震。
“查什么,没有的事怎么查。”
沈利有气无力地说道,莫达拉知道问沈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先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继续专注案情。
“好,你说都是你做的,那你全交代出来我听听。”
沈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在莫达拉等得要摔杯子之前,他慢悠悠开口道:
“3月27日那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郑丰收发来的,质问我为什么不像十几年前一样,再保他儿子一回,他还说,如果我不能把郑盛弄出来,那就鱼死网破,他会去纪委揭发我十几年前包庇郑盛、还拿钱贿赂受害者的事,大家一起死。我当时很生气,就约了他去海运堆场那儿的一个仓库面谈。”沈利指了指自己,重复道,“我约的。那地方吧,估计你们已经查到了,是毒品走私的一个中转站,我给那帮毒贩们打过不少掩护,所以他们肯借我这个场地,你要问为什么,呵,还不就是为了钱,我儿子在外面读书很花钱的。
“我当时想的是,郑丰收提醒了我,他手上握有我的把柄,如果我留着他,那我就得每天提心吊胆,永无宁日,以后都要对他们郑家言听计从。幸好,郑盛是个够操心的人,大概一早料到了自己家里人总有天会因为无知而出事,所以十几年前偷偷买了个别墅把他们藏了起来,还让他们全部改了名。他利用当年管理上的漏洞,顺势把自己从郑家这张关系网上剔除了出去,不对,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是把他家人,从郑家这张关系网上踢了出去。他以为他做这些我都不知道,很可惜,我不仅知道,还了解得很,郑盛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方便了我除掉他们一家人。我倒是奇怪,郑丰收他们几个人改名后的档案应该做得还挺天衣无缝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查出来他们和郑盛的关系的?”
确实,程丰收、程思甜等人在安湖的档案非常完美,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有,乍眼看与郑盛毫无瓜葛,如果不是由“郑盛家人”这一点入手,去他们老家查的话,根本无法将这几人与郑盛联系起来。莫达拉没说话,只是盯着沈利,似在等对方说下去,他一点没被沈利刚才的话钓到,有绝对的自信不会在沈利面前暴露他知道内情这件事。
“不管和郑丰收的约谈结果如何,我都打算好了要让那帮毒贩收拾了他,反正他们也不差这点罪名。本来有郑盛自己制造的那层掩护在,只要把郑丰收的死,伪装成买毒的和贩毒的之间起了纷争而惨遭灭口就行了,怎么样也不可能查到我身上,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
“在仓库里时,我和郑丰收确实起了争执,我之前也说过,他这个老畜生听不进去人话,上来抓着我衣服就跟我吵,还推了我一把,我一气之下也反推了他,谁知那么巧,他没站稳,后仰倒了下去,脑袋磕在了一个圆铁桶上就没了反应,手脚一直抽搐。我没多停留,招呼暗处藏着的人出来收拾后就走了,我也没撒谎,我走的时候,郑丰收确实还活着。
“但回家后,我一琢磨,郑丰收不可能独自过来而不跟家里人说,他应该就是个代表,要是他家里人知道郑丰收来找我,但是又没回去,我不就麻烦了。所以,郑家人一个也不能留,包括郑盛。”沈利一脸厌恶地用指关节快频率地敲了几下桌子,激动道,“我沈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碰上郑家人!我不仅要杀了他们,还要他们灰飞烟灭!遣人在郑盛饭菜里下药的是我,找人在医院里递刀片给他的也是我。我在电话里告诉郑盛,他做的所有事,已经败坏了我沈家的名声,他不死不足以平愤,如果不自杀,那我就会杀了他一家人解气,反正郑家人现在已经改名换姓与世隔绝,死了也只能曝尸荒野,永远不能落叶归根。郑盛后来跟我提了个条件,说是他自杀的话,我得许下承诺接济他家人,我答应了,毕竟那个时候,郑丰收他们已经死了,烧个纸钱我还是乐意的,哈哈。后来的事,你们在车上监控里应该也看到了,郑盛照做了,至此,我除掉了所有心头大患,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好了,我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