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金红色的晚霞分外绮丽绚烂,那是台风来临之前特有的云相,夕阳斜斜照入宽敞的厨房,晚餐已用完,褚若拙看着禤晓冬站在洗碗池前,身躯高大,干脆利落地收拾碗筷,一双手举重若轻,整个人洒脱帅气。
他原本这一日心乱如麻,这时候也只是乱七八糟想着,想着这样的样貌和人品,如果在城市应该也不会很难混,还参过军,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山里呢?
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一个人住在山里不冷清吗?我如今长居在静海市,离西溪市也就半个小时的快车,也有不少朋友,你长得高,又退伍军人,可以托人给您找个稳定又高薪的工作。比如碧菩会所,听说过吧?我可以给你推荐进去,也可以做保安领班,以你这外型条件,再加上退伍军人的经历,绰绰有余,工作很轻松,还包住宿,或者你喜欢做菜也可以,进去做厨师。”
禤晓冬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多谢褚先生,我喜欢山里的生活,一个人清静,城里太吵闹了。”
褚若拙叹息道:“你别小看那工作啊,碧菩会所是真的是静海市顶级消费场所了,会员制,预存一千万,每年最低消费千万,一般人进不去的,进去工作的人也都是有人担保,很轻松的。当然你要嫌保安不好听,不好找媳妇儿,那可以做大厨,在那里做过大厨,去哪里都是人抢着的,我多带几个朋友去那边,专门只点你做菜,把你身价抬高,一年几百万没问题。”
禤晓冬低垂着睫毛笑道:“真的不用了,多谢多谢。”
褚若拙有些可惜,又有些觉得自己冒失了,笑道:“没事我就顺口一说,我自己还一堆乱七八糟烦心事没解决,倒操心起你来了。”
禤晓冬一笑,收拾好厨房,便带着褚若拙到了东面一间房内:“这里我平时看书娱乐用的,也还算干净,你凑合着睡几天,有缺什么的只管说。”
褚若拙看这房间,靠里头是一个进深很深一看就非常舒适的棉麻沙发,禤晓冬正在将沙发背放下,便成了一张结实舒适的矮榻,一面墙是榆木书架,上头倒是放了满墙的书,一旁放着一台几乎占了半面墙的曲面屏和游戏主机,过去摸了下笑道:“你居然爱打游戏?看这配置很不错啊。”
禤晓冬笑了下:“只是闲下来了玩一些射击游戏罢了,你无聊也可以上网玩玩,也可以看点新闻打发时间。”
褚若拙兴致勃勃打开了屏幕,挑起游戏来,果然看首页都是些狙击、野战等游戏,随便选了个水果拼图游戏打发时间,却又忍不住焦躁地点开天气论坛、农业论坛,去看那些讨论台风影响的帖子。
禤晓冬转身出去,过了不多时抱了床上用品进来:“都是洗晒干净的,刚才我又放进烘干机消毒了一次,你放心用。”一边上前替他铺上。
褚若拙看他的床品也都是浅绿灰素格的,最简单的粗布品质,却干净平整,显得很有品味,虽然住在山村里,却用着高配置的游戏设备,使用洗衣机烘干机等等设备,做起饭菜来更是一流水准,加上食材新鲜,倒像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褚若拙笑道:“哎,和你住上几天,我觉得说不准我也觉得隐居山村是神仙生活了,每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烦恼事都远离。”
禤晓冬眉毛微微一挑,笑了下,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我就当是夸奖了。”
两人一笑,倒也都知道是玩笑话,但便是如此,褚若拙原本压抑的心情,却在这里得到了些平静。
第6章 台风之夜
台风雨终于来了。
从半夜雨点就开始沉重而密集地从天上落下,褚若拙本来就没睡好,迷迷糊糊听到雨敲屋顶瓦片,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听着风在远处呼啸着,就像无数灾难纪录片里头演绎的,大自然的伟力,不可抗拒,排山倒海,将海面席卷,摧毁所到之处的一切。
因此这些,会被敬畏的人们在合同上变成“不可抗力”。
白天被冲淡的压力再次涌上了心头。
他忍不住会想象着自己那些已经结了累累香蕉的香蕉地,在这摧毁一切的飓风中被连根拔起,毁灭成齑粉。
祖父的失望,父母的冷淡,堂兄弟们的耻笑。
自己活了几十年,就仿佛一场笑话,一无是处,废物的一生,连最简单的合同都没有审核,这甚至不需要一个专业律师,只需要自己过目一次就行了——而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
章柏……看他一切都非常熟练专业,又一再保证没问题,地里的确欣欣向荣长起来了香蕉树。那些超市等等大的采购商,都是自己费尽心思去找的,小时候喊着叔叔伯伯,他去找的时候人家看在褚家份上也都痛快签了约。
当时章柏兴奋得不得了,两眼亮晶晶看着他,崇拜极了:“褚家果然不一样,我是遇到贵人了!我能把我爸欠的赌债全还了!今后哥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我家妞妞到时候认你为干爹行不?您是我们全家的贵人啊!”
他陶醉在那种施予和救赎的喜悦中,加上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叔叔伯伯们甚至还有些亲自打了电话来夸他这项目有前途,他飘飘然地沉浸在未来丰收的期待。
当时章柏也是满怀憧憬地和他谋划着未来,有了钱要怎么做大,他打算在哪里买房子,买什么车,孩子将来读什么学校,学区怎么怎么样……
为何在关键时刻,却忽然提出来移民?拿了分红,还忽然失联。
一闪念在他脑中闪现,但最后还是苦笑了声,怪别人有用吗?这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合同还都是自己签的,没认真看算谁的责任?
这百念丛生起来,他越发辗转反侧,听着外面雷霆交加,狂风大作,心里也被这风吹得哗啦啦地凉了。
一时悲愤,一时怨怼,一时恨自己,然后这时候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咕叫起来。
这几天白天吃得都少,晚上睡不着,肚子终于扛不住,造反起来,饥饿一旦意识到,便排山倒海,摧毁了他的所有意志。
他翻身下床,穿着睡衣短裤,推开门,看了眼外面风雨交加湿漉漉的菜地,万千雨箭中,对面厨房的灯微微亮着一点,似是鱼缸里的灯,便想着先去冰箱找找看还有没有点青团粽子之类的——他记得今天见过微波炉,他只会用那个,嗯,实在不行鸡蛋也行,至少在国外他学会了用微波炉做最简单的水蒸蛋。
他关好门,从门廊下走过,忽然发现这是个很好的回形的院子,即便是下雨,也可以在门廊下走入每一个房间、厨房而不需要打伞。
这房子倒是造得别有匠心,比一般乡村里头随便建的小楼小院不一样。
他胡思乱想着,走到了厨房,还没有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夺人心魄摧枯拉朽的香味。
他狠狠吞了一口口水,瞬间整个人精神一振,走进厨房内,果然看到那巨大的鱼缸墙前,一个高大身影正弯着腰看着里头的鱼,他大喜道:“你也没睡?正好正好!肚子饿死了,本来不想打扰你,没想到你刚好没睡,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猪肉吗?”
禤晓冬回头看到他笑了:“只是在榨猪油而已,想着明天做包子,掺点猪油进去和面,包子会特别蓬松雪白的,味道也好。”
垂涎欲滴的褚若拙已自己走过去揭开锅盖,那股属于猪油的浓香再次涌出来,他忙不迭道:“我爱吃猪油渣,就让我吃一些吧,撒点椒盐就行!”
禤晓冬看他这样猴急,笑着过来拿了粗瓷碗和筷子,果然在油锅里头捡了几块半肥瘦的,炸得焦黄的,然后从橱柜上拿了盒椒盐撒上去:“我以为你们爱吃甜口的?而且你家境这么好,也吃过猪油渣?”
褚若拙笑道:“你不懂,我家从前穷过的,我家老爷子坐过牢,被人举报污蔑,说他职务侵占,侵吞资产,查了好些年,一直被羁押着,审了好多次,后来换了主官,重审过,细细分剖,还了他清白,只是一些操作不合规——合规就做不成事了!后来他减刑出狱后,又扯了许多年,才算还回了我家的资产。小时候我爷爷刚出狱,家里全家都挤在个小小的院子里。”
他也不怕热,几口便吃了好几块油渣,肚子那股饥火才算压了下去。他继续陷入了会议中:“那院子特别小,只能和叔叔伯伯们大伙儿一起吃,大人经常就这样熬猪油,满院子飘香,我当时还小,可馋了,其他人都喜欢甜的,只有我喜欢咸的,大人一般就不会单为我一个人做咸的,只有老爷子经常单独让人做咸的,然后叫我吃,哎。”
禤晓冬点头:“老爷子待你是很不错。”
褚若拙感慨:“他坐牢那时候,老太太闹着要离婚,就离婚了,后来老爷子出来又续娶,是个老师,脾气不错,还生了个小姑姑,比我年岁还小,那时候穷困,叔叔伯伯们不高兴,整天院子里都是骂声。再后来,国家返还资产了,奶奶又病重,双腿走不了了,需要人照顾,老爷子发话,我爹娘他们又把奶奶给接回来了——所以家里就有了两位老太太,各有儿女,虽然分开住,但关系密切,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