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吴桥一的肩膀上离开家门,佟语声开心地晃了晃腿,吴桥一握住他细细的脚踝,又用心掂量了一下他的重量,说:“你多吃点,太轻了。”
佟语声心情好,就顺着他说:“好,我多吃点。”
两个人到了楼下,佟语声这才觉得搬下轮椅对他来说真的很有必要,自己挂在脖子上只出了个手劲儿,到地面就都有些喘了。
他乖乖坐到轮椅上,吴桥一就慢慢把他往外推,从阴湿的楼道走出来,片状的阳光倾洒在佟语声的脸上。
久违的新鲜空气,佟语声笑起来。
但还没往外走两步,他就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一回头,本应该固定出现在楼下的摇椅和老爷爷,伴随着那台破收音机一道,消失不见了。
佟语声怔愣着回头看了很久,直到快看不见自家的楼房,才有些不安地回头问吴桥一:“那个爷爷呢?”
吴桥一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这人说的是谁:“不知道,很久以前就没见了。”
佟语声骤地说不出话来了,喉咙有些发堵,但立刻又强迫起自己不要耽误着这大好的出游时间,便摇了摇头,继续抬头往前看。
从窗子里看到的,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片,轮椅轱辘辘走过林荫道。
那整个冬日都略显暗沉郁郁葱葱间,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娇嫩的尖芽。
佟语声抬头看着那斑驳的绿,忽然想起了吴桥一曾经写得那篇消极的作文,那篇把自己写成一棵枯树的作文。
“看,Joey。”佟语声指着那枝头的鸟窝,说,“这才是树该有的样子。”
在春天发芽,在夏日繁茂,在秋天硕果,在冬日浅眠。
一棵树不是限定在原地的一生,而是在四季里轮回的永恒,它肩头有筑巢的鸟,枝下有暂歇的人,它本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精彩的个体。
吴桥一也跟着抬起头,认认真真看那正在给雏鸟为食的喜鹊,好半天才道:“你不会是要让我回去把那篇作文重写吧?”
佟语声本没有这个想法,突然被他提醒了,便说:“是有这个想法。”
吴桥一便痛苦万分地要扔下他跑路,佟语声眼疾手快把他揪了回来,说:“口头给个大纲就行。”
吴桥一没跑掉,只能绝望地动起大脑来:“人是一棵树——”
“坚韧挺拔、不畏困难、风吹雨打都不怕……”
佟语声“噗嗤”一声直接笑出来——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语文作文拿基本分的诀窍,虽然少了点真情实感,但至少满足了题干上的“内容积极向上”。
“好。”佟语声一通热烈的掌声。
吴桥一松了一口气,快步把人推出那危险的树下。
他们慢悠悠走在阳光里,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佟语声忽然觉得这样被人推着不用走路,也是件非常舒坦的事情。
他随性地往后靠着,后脑勺搭在吴桥一的手背上,他感觉那人用大拇指轻轻弹了他一下,便耍赖般摇摇头,让吴桥一任自己靠着。
路不是很平,轻微的颠簸反倒是有些催眠,加上温度正好,佟语声感觉自己被塞进了柔软的蚕丝被里,便轻轻阖上眼。
阳光透过眼睑,视野被照出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在阳光下微微发光的血管,就像是树的根,把一切养料都输送到枝干里来了。
睁开眼的时候,佟语声发现吴桥一推着自己,居然走到了公园的湖边。
这人没了自己也可以自己认路了,佟语声有些欣慰。
春天的湖面比冬日更多了些斑斓,岸边点缀着柳色,似乎整个视野都变得更加清朗了。
吴桥一又开始在地上找石子,一个侧身,石片在水面上擦出一连串足印。
佟语声还没来得及鼓掌,吴桥一就把石子递给他:“检查教学成果。”
佟语声可没有吴桥一那般过目不忘的本事,上一回提到那几个角度姿势都是年前,回去也没机会巩固复习,自然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确实想站着,就慢慢从轮椅上起身,拿起石头,“咚”一声,随便至极得让他沉入湖底。
看着那宛如下饺子一般的巨大水花,佟语声笑起来:“看,大水花。”
吴桥一依旧是那个很容易被带跑的人,佟语声一打岔,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跟着夸道:“水花确实大。”
他说完,要把佟语声往轮椅上扶,就被那人伸手拦住了。
“我要走走。”佟语声说,“再不锻炼一下,我的腿也得废了。”
吴桥一便收回手,看着这人一步一步慢悠悠迈过来。
确实是太久没走过路了,佟语声觉得腿有点儿使不上劲,膝盖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完全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别扭地走了两步,接着麻木的双脚终于感觉到公园土地的松软柔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刚从这土壤里破出来的嫩芽,在春天里冒出尖尖角,有些脆弱,却也勉强能活。
终于,在一步两步、五步十步之后,他找回了掌控双腿的感觉,找回了曾经慢悠悠走在春天里的感觉。
吴桥一推着轮椅走在他半个身位之后的位置,车轮滚过轱辘辘的声音让佟语声觉得安心。
他慢悠悠走在前面,因为没有人催着他快走,所以他走得坦然又安心,颇有几分大刀阔斧的感觉。
走路费劲,他就没空分出心来讲话,他就这样闷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着,偶尔听见水鸥扑棱翅膀的声音便抬头看看,末了就又专心地看向地面,一步一步,稳健地走着。
终于,他走得有些累了,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游湖走了半圈,比医生测量的六分钟步行距离远了太多,他坐上轮椅,朝吴桥一笑起来。
那人专心致志跟他走了一路,看他开心,也终于雀跃起来,推着轮椅出发:“返程!”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次来到楼下。
看到那空荡荡的门口,佟语声的脑海里自动响起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恰巧,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佟语声的指尖,像是一朵素净的梨花。
佟语声忽然心情微动,唱了一句收音机里听过的《梨花颂》——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少年的声音在楼道间回响起来。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第77章 小草
春天大概是佟语声最喜欢的季节——气温刚刚好, 不会因为吹冷风感冒,也不会因为太热而憋闷。
佟语声的状态恢复得实在很好,反复观察过病情之后, 李医生批准他偶尔可以回学校待一待,前提是不要做任何剧烈运动。
上一次这么兴冲冲回学校的时候, 他和吴桥一还不算认识, 转眼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佟语声算了算自己在学校待的日子, 少到甚至可以记住每一天都发生过什么。
这次他依旧是期待的, 却因为有形影不离的吴桥一陪着,没有那么急切的“非去不可”的执念。
第二天回学校, 是吴桥一一路把他背过去的, 或许是因为有不要脸的吴桥一在前面挡着,他挂在吴桥一身上被同学盯着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甚至还能心情颇佳地挥手跟他们打招呼。
到了班里,同学们看他突然返校,也都一个个凑过来向他问好。
许久没在同龄人的集体里畅游的佟语声只觉得幸福得要命,甚至连上数学课都没有半分打瞌睡的意思, 挺着腰板精神百倍。
但他也听不进老谢念经,端坐在位置上看了半天, 他盯着温言书的后脑勺看了半晌,又盯着衡宁笔直的脊梁骨看了几分钟,正眼神飘忽着, 胳膊肘突然被吴桥一轻轻戳了戳。
那人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佟语声把纸条藏在桌肚下打开,上面写着:“我可以跟你传纸条吗?”
佟语声一看这话,莫名觉得好笑, 便故作高冷地刷刷画了个:“?”
吴桥一看着佟语声的那行字,有些犯难——毕竟文字没有表情,佟语声还故意撇开头不给自己看他的脸,一时半会儿吴桥一完全猜不出他的情绪来。
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尽可能客观地写下自己的观点:“我想跟你讲话,但是现在是上课,不可以发出声音。”
不到半年前,这人还是个能在课堂上拿起圆规、旁若无人地“笃笃笃”戳一整堂课的人型啄木鸟,现在却也学会了保持安静、遵守课堂纪律。
只要他想,哪怕不能理解,也是可以学会和适应这个社会的大部分规则的。
佟语声觉得好玩,就故意逗他,写道:“你平时上课想讲话怎么办?会找程诺传纸条吗?”
那人火速写道:“不会,我会做题。”
佟语声继续写:“那你现在也可以做题。”
“我做不下去。”吴桥一焦急地写了五个字,举给他看,又埋头写了一行字:“你坐在我旁边,我就静不下来。”
佟语声在课堂上又给他的直白羞红了脸,埋下头去却又忍不住一丝窃喜,暗自发誓,下次再也不要当众随便逗他了。
上午回了班,感觉心情愉悦,下午同样是便又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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