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触越觉得,他其实是个披着变态外皮的正常人,还是正常人里情商很高、体贴擅长照顾他人的那一种,长得也不错,颇受异性欢迎,也不知道这么正常的人为什么至今单身,丝毫没有和人交往的意思——不,也不算完全不知道。
“怪不得,留到现在也是因为提前回去会影响他学习吧……”林芜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浅金的发丝映着落日余晖,显出层层落落的橘子色光泽来,语气夸张,“你走了就没人陪我了,好寂寞——”
明明有的是朋友,只要他想找人陪,凌晨三点半都能凑齐一桌朋友。陈里予对他表演性极强的感叹不置可否,看着不远处盛开的白色小花,问道:“你呢,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吗?”
“去每个朋友家住几天,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等轮完一圈大概也开学了,”林芜说,“我是混血儿,念初中开始就搬到这里来了,还有点儿舍不得,开学就回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呢。”
“为什么要回国,你的分数不是能上B大吗……”
少年神色一黯,墨蓝色的眼瞳映出橙红夕阳,混合成绿宝石般的颜色:“我在追一个人,初中为了他搬来这里,后来……把他弄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没过几天他就回国了,所以我报了国内的学校,嗯,和他一所学校。”
无意探究他人的私事,只是不止一次听到林芜提及“那个人”,陈里予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停下秋千安静地听着,等待下文。
“想听吗?难得你会有兴趣,”金发的少年看他一眼,脸上挂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那就给你讲讲吧,作为我们……临别的礼物,不过以后我还是会去找你的,你也会为了江声交换回国的对吧,大二再见就好啦,所以是暂时临别的礼物。”
陈里予点点头,对“和朋友面临分别”这样陌生的事件产生了同样陌生的情绪,喉咙口有些泛苦。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少年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缓缓说道,目光落在空气的某一处,温柔得近乎哀伤,“有多好看呢,我也说不清,如果我有一本照相册,那一百页里九十九页都要是他,少一页都不行,大概是那种喜欢吧。”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是邻居,他母亲也是我母亲的师妹,所以算得上青梅竹马……唔,竹马竹马?总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如果只是朋友的话,我们的感情大概会一直很好,因为他对朋友都很好,又礼貌又温柔,特别绅士,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好多情书,我也写过,只是没有署名,假装是替别人转交的,浑水摸鱼地送给他了,不过他大概认出我的字迹了,没有戳穿而已。”
“后来呢?”
“后来……他比我大两岁,所以早两年就毕业了,因为家里人工作调动的缘故,一起来了这里念初中,那时候网络通信还不算太发达,我们经常打电话。小学毕业之后我就连忙迁居到这里了,和他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差两个年级也没关系,初中部就在高中部的隔壁,每天为了等他多留四十分钟,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不过这样的生活到我高一那年就结束了。我高一,他高三,他有了女朋友,所以每天和女朋友一起回家,跟我越来越疏远……但我太喜欢他了,他太好看了,没办法,我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跟踪他,调查他,在他家门口等他——他说我很奇怪,让我不要对其他人干同样的事,会被当成跟踪狂抓起来,我当然不会啦,只有他值得我这么做。”
“跟踪着跟踪着,我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抱歉,这里先略过不提,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只是……说到那些事的时候,我会有点难过。”
“再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明知道他对我没有朋友以外的感情,说不定连友情都没有,我也还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大概是强扭的瓜不甜吧,或者我太奇怪了,交往一个月的时候,也就是毕业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失踪了,搬家,删除联系方式,拉黑,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离开意味着分手,因为他留下了信,这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甘心,又找了他整整一年,几乎翻遍了F国的每个城镇,才终于从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他的痕迹,说是他要回国了……嗯,我去找了他。”
察觉对方的语气带上一丝不自然的颤抖,陈里予怔了怔,不甚熟练地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找到,他在躲我,玩了几天捉迷藏,他就回国了。”林芜弯起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来,“我是不是很奇怪,已经把人吓跑了,却还要死缠烂打……可我太喜欢他了,没有办法,就是这样。”
直觉对方没有说完,陈里予斟酌片刻,道:“真的是吓跑吗……”
“不是,”林芜坦然回答,“我觉得不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变态,不会被区区一个跟踪狂吓跑——不过我不知道原因,从常理来看,‘吓跑’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再给他追问的机会,少年跃下秋千,背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略微弯下腰,笑着看向他:“所以啊,对很多人来说,喜欢并不一定是相互的事情,更常见的情况是没有结果的单恋,或者永远说不出口的暗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你和江声,你们互相喜欢,就已经很值得羡慕了,人生真的很短,越来越短,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远都无法重来的一天……好不容易在一起,就不要因为这样那样钻牛角尖的问题消耗本就短暂的时间了,在我看来,你们真的已经很般配也很幸福啦。”
说了这么多,他大概也并不想向谁倾诉什么,而只是为了告诉眼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友人这样一句话罢了。
半晌,陈里予对上他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哦,”少年如常洋溢地笑起来,背光的发丝被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色轮廓,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要一起吃顿晚饭吗,作为饯别?”
“我还有七天才走……”
“都一样啦,我只是想吃烤肉了而已。”
“林芜……”
“嗯?”
陈里予抿了抿下唇,轻声道:“谢谢你。”
连日来的陪伴、照顾、倾听与开解,还有为了让他安心不惜揭开伤疤的善良,非常感谢。
第97章 失事
作者有话说:
高考比想象中来得悄无声息,没有盛大的开幕式,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启动铃声,倒计时牌不知不觉翻到“1”,传说中的“高考前夜”也就到来了。
对此,江声父母倒是比考生本人还要佛,出于对自家儿子的信任,江父唯一的叮嘱就是“别忘了带准考证,也别跟我当年一样提前交卷”,江母则更紧张些,倒不是担心他考试如何,只是单纯地对“等他考完就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盘问考得怎么样了”这件事感到紧张,考得好容易树敌被人酸,考得不好又会暗地里受人嘲笑,是在很难把握。
对此,江声给出的建议是“那就等录取结果出来再说好了,只告诉她们在哪个城市,剩下的让她们自己去猜”——检查完考试该带的东西,又将早已翻烂的错题集兼笔记本过了一遍,百无聊赖之际,甚至做了几道网传的压轴大题练手,做完这些实在无事可做的考生本人心平气和,打算重拾从前的爱好,看看小说。
看不下去,所有的念头都与同一个人相关,盘旋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可惜陈里予早在今天早上便一本正经地与他约法三章,直到考完都不许他看手机,更不许浪费时间在和自己聊天上,以免分散注意力,影响考试。
如果真能被分神到影响高考的程度,他就不会有那一书架的竞赛奖状了——解释无效,说到底,最紧张的人大概是陈里予了吧。
所以他要好好考,至少正常发挥,最好能超常发挥,不然某只小猫又会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责怪中,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考试,哄很久才能哄回来。
江声窝在沙发里,看着书页角落零散的字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意柔软——是大半年前还是同桌的时候,陈里予随手写在他的小说上的,多半是些花里胡哨的浪漫情话,写了几个字又被涂掉,因为他本人嫌太肉麻。
以前也很可爱啊,在某些地方意外地直率,擅长艺术家与生俱来的流于表面的浪漫,情话信口拈来,还很喜欢黏着他撒娇,用小孩子或是小动物一样迟钝又极端的方式表达着喜欢他……不过现在更可爱了,会为他考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像是从前漂亮却傲娇的猫咪转了性,反过来为他这个饲养员操心,让他体验到了被小猫宠爱的新鲜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陈里予,有增无减的喜欢,越来越多的喜欢。
“江声,今晚要早点睡觉哦,别复习到半夜每天再打瞌睡。”
“嗯,知道了妈,这就睡。”少年放下书,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内心却并不打算贸然更改作息——他熬夜惯了,骤然卸下防备反而容易被疲惫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