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同学走得七七八八,气氛活跃了一两分钟又安静下来,身边传来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是陈里予站起身整理书包的动静。
“要一块儿走吗?”意识到陈里予背上书包却没有马上离开,似乎还在等他,江声赶紧放下笔,问道。
陈里予低着头将画过的纸折成一团,丢进标有“不可回收”字样的垃圾箱里,眼神带着些许强撑不适的疲倦,面无表情地说随你,一边重新拉开椅子坐下来,歪头看他做题。
那一瞬间他的动作有点儿像江声小时候养的猫,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伺机给他一爪子……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这是从前他安抚小猫的下意识动作——轻声道:“等我一分钟,很快了。”
这次陈里予躲开了,下意识转过身去,嘟哝了一句“别碰我”。
他还是不习惯被人肢体接触,这种抗拒深埋在他心底,和更多噩梦般的恐惧与抵触共生共长,定时炸弹一般,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又待在江声这样温暖无害的人身边,便像生活在太阳下的变温动物似的,产生了自己快要痊愈回暖的错觉——但种种下意识的反应又无时不刻在提醒他,他还是阴冷的,病态的,奄奄一息的,从来不会在一朝一夕间变得正常。
幸好江声不太介意他冷淡的反应,反而觉得自己冒犯了,连忙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了声歉。
“没事,做你的题吧……”陈里予抬手理了理头发,从课桌里拿出那顶鸭舌帽戴上,留给他几笔彩虹色的颜料。
回家路上江声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局促——也许是因为无意间把陈里予当小猫摸,冒犯了对方还心存歉意,也可能是还没忘记几个小时前那个关于约会的玩笑,反正一想到和他并肩走的人是陈里予,他就浑身不太自在,手不知该往哪里放,险些同手同脚。
陈里予喉咙不舒服,也懒得多说话,只是插着兜慢慢往前走,他还穿着江声的校服外套,似乎忘了还。
就这么保持沉默就太尴尬了,好不容易拉近一点儿关系,总不能消耗在无言相对的夜色里。
于是江声想了想,还是没话找话似的开口道:“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做题做迷糊了,还以为你是我家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不好意思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有他的。陈里予腹诽道。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见江声发表“你像我家的猫”这种莫名其妙的看法了,听着听着甚至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猫,能让对方觉得和他这么像。
脾气很不好吧——他在心底摇了摇头,默默地想,大概很不亲人,是那种养不熟又没良心的野猫。
江声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抓抓头发“不打自招”,用一种讲故事般的语气说道:“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和你一样漂亮,它的眼睛很好看,蓝色的,亮晶晶的,看起来像宇宙……不过我很少有机会看到它的眼睛,它喜欢高的地方,最喜欢跑到我家冰箱顶上坐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陈里予默默听着,眼前自动浮现出某种出奇生动的画面,一只毛发柔软的猫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观察人类。
“是在家门口捡到它的,一开始小小的一团,特别可怜,结果洗完澡毛就蓬开了,尾巴像松鼠似的,哦对,除了冰箱,它还喜欢躲到窗帘后面,整个躲进去,就露个尾巴摆来摆去,特别可爱。”
“它不爱叫,也不爱吃东西,”说到这里江声顿了顿,语气有一瞬的不自然,“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我还以为它不喜欢我——直到后来我生病了,卧床养病了很久,从医院搬回家那天我睡到傍晚,醒的时候听见它挠房门的动静,我妈把它放进来,它就在我床脚睡了一晚上,特别乖。”
“可惜后来我的病还没好,它先病倒了,先天性的肠胃病,怪不得总是不吃饭,吃了会难受……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找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办法,我爸妈后来还说,那阵子给它治病比对我还上心。”江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沉重,似乎想拿自己开个玩笑,可惜陈里予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来,并不配合他。
陈里予觉得自己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或者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然而他的手僵在口袋里,怎么也伸不出来,也不知道温暖善良的安慰该怎么组织语言,犹豫着犹豫着,已经错过了安慰对方的合适时机。
江声吸了吸鼻子,语气反倒像在宽慰他:“不过这件事上我可不希望你和它像,以后好好吃饭,不舒服不高兴要早点告诉我,好不好?”
陈里予没理他,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去看路灯在夜色里晕开的光,小声反驳道:“本来就不像。”
江声没听清:“嗯?”
“哪里像了?”
“可爱啊,还很好看,”江声认真道,“有时候它吃饱睡足了脾气就好一点儿,会蹭着我的手撒娇,你也是,每次吃完饭看起来就很乖,也会多说几句话……”
陈里予深吸一口气,打断他:“赶紧闭嘴,我不想说话。”
他的喉咙还有点儿哑,带着轻微黏连的鼻音,凶人也凶不起来,就更像伸爪子却挠不疼人的猫——江声偷偷想着,这次没敢说出口,嘴角却已经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看到陈里予转过头去,看不清神色,薄薄的耳廓有点儿红,大概是暖色灯光造成的错觉。
照例送陈里予到家,再天南海北地“顺路”回自己家。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江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外套还穿在对方身上,耳朵莫名其妙地就烫了:“没事儿,没关系,我不冷……”
谁关心他似的。陈里予挑眉,脱下外套塞进他怀里:“太丑了,不想穿回家——走了,晚安。”
“好嘞,”江直男意料之中地没回他个“晚安”,接过衣服随手往肩上一搭,朝他挥了挥手,“早点儿睡,明天给你带早饭,拜拜!”
作者有话说:
江江,你老婆真的很暴躁
抱我
第11章 解释
第二天是周六,一上午的自习课,中午放学——高三隔周放一次,二十四小时,周日下午又要回学校。
有时候这两个半天会安排测验,全看老师安排。早自习下课的时候江声去了趟老刘办公室,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今天不测验了,英语老师出差。
“走吧,去画室吗?”江声走到陈里予课桌边问道,“我刚好想去写份试卷,昨天落在那边了。”
陈里予点点头,看起来还是郁郁寡欢的,昨晚没睡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脸色像纸一样白:“我去睡觉。”
这几天夜里接连下雨,背阴的画室总有些潮湿,走进画室之后陈里予径直走向窗户,打算开窗透透气,以免画具受潮。
这座旧综合楼的建筑风格偏向近代欧式,玻璃窗不是常见的推拉式,而是自那而外的推开的。他病得精神恹恹,抬头开窗又低头,大脑就有些供血不足,视野模模糊糊地黑了几秒,撑着半开窗户的把手和窗台缓神——还没等缓过来,腰间突然一紧,身体被人抱着往后倒去,踉跄着转过半圈,后背就磕到了什么硬物上。
“痛……”陈里予听见画架倒下的声音,忍不住低声叫出来,抬头正对上江声关切又复杂的眼神,到嘴边的脏话又生生咽下去,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去推他箍着自己的手臂,“你干什么?”
江声眨眨眼,没敢松手,语气倒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小心翼翼:“我,我以为……对不起,弄疼你了。”
话里话外的歧义和过近的距离一样暧昧,江声比他高,这样表情严肃地直直盯着他,五官轮廓没有笑意加以柔和,就带上些许陌生的压迫感,说话间呼吸扑落在他嘴角,像某种含混不清的暧昧进犯。
偏偏他的话音还是如常温柔,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特有的、介于明朗与低沉间的好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反差得让人心痒。
“以为什么?”陈里予别过头去,躲开他的呼吸,眼睫动了动,低声反问。
一截白皙的脖子就撞进江声的视野里,锁骨撑着白而涩的天光,轮廓清瘦分明……江声一愣,后知后觉地猛然松开手,脑海里先前这样那样的念头被“非礼勿视”四个大字刷得不见踪影,整张脸都要红了。
陈里予伸手推开他,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带着一丝异样的哑:“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我以为你,那什么,”江声结结巴巴的,紧张和歉意都写在脸上,不用他赶便自发自觉地后退几步,顺手关上了窗户,“不,就是听说……”
“听说什么?”
“你有……轻生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走到哪里都要跟着,认识一天就送他回家……这样的念头在陈里予脑海里慢慢滑过去,夹杂着一闪而过的失望,之后反倒变成了麻木般无波无澜的释然。
在江声看来,眼前的人只是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语气也漠然:“我不知道传到你耳朵成了什么样,但我没有自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