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司徒锦抓住被角的手紧了紧,眸子黑了一分,深不见底,抬眼朝贾赦看过去。
感受到人看过来的目光,贾赦脸上笑意收敛了些,讪讪的闭嘴。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司徒锦的神色,跟墨砚一般,心里顿时凉了三分,口中重重的一声叹息,垂头。
“继续说,朕恕你无罪。”司徒锦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
抬眸看了人一眼,贾赦面带窘色,开口禀道:“臣先前无礼了,还请皇上赎罪。”
“朕先前金口玉言,不会随意改动。让你做了你就做。”司徒锦斩钉截铁道。
贾赦鬼使神差接道:“你确定不会秋后算账。”
司徒锦淡然道:“你可真未雨绸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贾赦细细跟人说了缘由与自己所想。
“你从哪里看人有相好?”司徒锦略微狐疑的看了人一下,对云华他也有稍稍一些的了解,毕竟是宠妃的心腹。
“直觉。”贾赦撇撇嘴,嫌弃道:“就脸还能看!脖子以下不能看,没料!”
司徒锦:“……”
☆、 第29章 朝阳
贾赦嘴角一弯,默默的摊开被子,重新钻入其中,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大爷十二就欢场里混,后院头牌无数,就那丫头的小眼神……”顿了顿,眼角瞥了一眼皇帝。皇帝又不会人人爱!他先前让人侍寝,话音落下,满屋哑然,云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中带着一丝厌恶的目光,他不会看错!
更何况少女怀春暗恋的小眼神,他足足好奇心痒痒,猜了七八年,还没猜对张氏心有所属谁呢!是个男人,就算“兄弟”,心里还是有点吃味。
这么好的女人被猪给拱了啊,而且那头猪没准不知道!!!
神色骤然一变,贾赦微不可查的叹口气,抬眸看了一眼司徒锦,淡淡的接道:“后院争斗无非这几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贼喊抓贼又不是没玩过!”
“所以?”司徒锦看了看钻被窝的贾赦,又想想案前堆积的奏折,不由胸闷。
“所以不管他真真假假,后宫斗争兵不血刃的太废脑子了,直接暴力拆了戏台子,不就好了?!”贾赦嘟囔着。
司徒锦眼皮蓦地一跳,“那你想?”
“问你喽,若是寻常鬼,还好说,可是元后阿~~”贾赦话语腔调陡然正色起来,“不说皇帝身份,是个男人,痛痛快快给句话啊!!你小妾不说逝者为大,动你女人,别说你不动手打女人!”他当年跟张氏搭伙过日子,张氏去的不明不白,张家溃败,皇权威逼,内里他被孝道所迷,又无能抵不过王家,但是动他的人,他当时就趁人不注意,啪了一下王氏。
狠狠一巴掌,然后他直接撞祖父牌位去,头破血淋。
年少义气啊~~可他还不狠,而且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大概就是祖母说的帅不过三秒,就萎了的人。
司徒锦闻言,面色骤然黑冷煞人,“大……”暴喝的话语却抵住舌尖,怎么也说不出来。
为帝者,身边美色如云,倾国姿色也不少见,但终究不过两种人,一是政治棋子,二是休闲玩物。只除了年少夫妻,为他而亡的元后-苏锦语。
十三大婚,二十而亡。
这七年时间,也是他为帝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尚未亲政,内有权臣把握朝政,游民为乱,外部宵小作乱,前朝旧裔占山为王。
他们互相扶持的走过来,可等到他终于君临天下,掌无上权利,封禅泰山,却是反贼做困兽之斗。
至今,不敢忘满腹的血液。
还有尚未不过三月大的孩子。
都在提醒他的软弱无能。
……
屋内瞬间若寒风吹拂,贾赦默默的抱紧被子,头往里钻,双手护住脖子,先前骤变的那一刹那,竟隐隐感觉到压顶而来的杀气。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让他恍然大悟何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那种气场,肚子里真没墨水,描绘不出来。
可是此后,虽然脸色依旧黑得如墨,可是周遭却是弥漫着哀戚的氛围,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抑郁之气。
总之,他好像,真老虎头上拔毛了!
但是,双方都互相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纵观皇帝的前半生,小心思一堆一堆的,看着他都快憋出病来了,要是皇帝用他的身体也这样心如海底,所有好的坏的都闷心里,活活把他憋出病来,怎么办?
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还想穿回去,潇潇洒洒的。当然,穿回去,死不死另外再说。
人生在世,先抓住眼下。
“皇上?”贾赦深吸一口气,嘴巴张开老半天,双手依旧护着脖子,做好防备工作,才大着胆子,心砰砰跳的开口,“你……要是……”背后不知不觉湿透,贾赦眸光一瞥自己的身体,狠狠的倒抽一口冷气,不禁咬牙,飞快道:“你现在又杀不了我,气坏了自己,我又没半点损失!!!不就救不了心中所爱嘛,想想,你们好歹情谊互通,恩爱非常,张氏摊上我,没爱又无能给惹事的,一个女人都可以笑着面对,大男人的婆婆妈妈干什么?要杀要骂,给个痛快话!”
司徒锦:“……”
呆滞了许久许久,久到贾赦不禁要打哈欠睡觉了,才唇角一动,墨黑的脸色终于有了三两分松弛,吐了一口浊气,司徒锦看人欲睡未睡,双手却依旧搭着脖颈的模样,嘴角一勾,冷冷道:“贾赦,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终于听见人开口,贾赦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带着一丝的自嘲,神色自若的说道:“自从求而不得却被吊着倒宝玉出世,才勘破,就懂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在强求也没用。求而不得,那就拉倒呗,顾好自己,活得开心点。我知道你那么多事,如今,有一天,是一天。”
“朕有那么无容人之心吗?!”司徒锦咬牙,眸子颜色又黑了,一字一顿。
贾赦抬眼看了司徒锦一眼,看人眸子黑漆漆的深邃至极,从未料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愣怔了片刻,移开目光,低咳一声,拍龙屁,道:“你挺好的,祖母说过英雄是牺牲一人,造福千万家,皇者是最孤单的英雄,拥万里江山,享无边苦楚。”
司徒锦闻言一震,心中一股暖流划过,但是旋即面色又黑,因为记忆中,贾赦待人说话之后,立马道:“那我做狗熊好了!”
贾老夫人,出来谈谈教育问题啊!
贾赦揉揉脑袋,看人又忽地变黑的神色,打个哈切,“皇上,咱睡吧,没两个时辰,又得爬起来上朝,你受得住,可是别把我熬成熊猫眼了!”
“可是,我不想睡。”司徒锦忽地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的笑意,道:“是你大逆不道勾起了我伤心事,就打算这般轻轻松松结束?朕如今不能杀你不假,可是折磨你的法子多的事。”
贾赦:“……”
这是什么情况?!!
京城城墙之上,贾赦裹得厚厚的,傻愣愣的看着负手而立的皇帝,在翘头看昏暗的天色,几颗星星稀稀落落的挂着。
周围寒风凛冽。
寒冬腊月,简直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我想看夕阳初升!”
“……”
“从来四更醒,五更上朝,未有一次!那年承诺看泰山日出之景,却最终无法实现。”司徒锦眺望远处,淡淡的说道:“你既然知晓朕全部之事,陪朕看一次吧。”
贾赦:“……”好想抽自己的贱嘴,有木有?!
大冬天,还病着,陪人来吹冷风!!
搓搓手,紧紧的抱住汤婆子,想要自己暖和一点,随后贾赦艰难的开口,认真的劝道:“皇帝,你要上朝。”
“吵来吵去,也不差这一天,罢朝,让他们冷静冷静!”
贾赦猛的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徒锦说完之后,看了一下贾赦错愕的模样,不其然心情就忽地好了许多。偏头看向天空,眼眸闪着笑意。帝王无私事,起居注每日的呈例,让他渐渐恍若听话的木头人一般。
不过……现在嘛!
远处云层翻滚,渐渐由暗变红。红云现世,掩藏其后的金乌慢慢腾飞出亮眼的金芒。
入目皆是红。
血红!
恍若当年。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身旁的内侍忽地亮出匕首,锋利的白光闪过,而后人倒下,血涌如柱,血色由红到黑。
愈发多的云彩燃着变为红霞,恍若火在熊熊燃烧一般,金乌普照大地,司徒锦不由的眨眨眼,伸手遮住过于刺眼的目光,重重一声叹息,带着一丝的释然。
贾赦困的直打哈欠,悄悄抬眼,看人心满意足的脸,蓦然看看阳光,眨眨眼,默默走了几步,靠近城墙,看人迎光而站,背后是京城高耸的围墙,底下小贩沿街叫卖的声响若有若无的传来。
不由的心里涌出一丝奇妙的波动。
他的安逸生活,底下百姓的安逸生活,到底是这个人担起来的。
十岁,他还窝在祖母怀里,说母亲偏心老二呢;二十,他絮叨着对张氏说,母亲怎么还偏心老二;三十,抱着两人的牌位,还在嘀咕;到了四十,才断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