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接过茶杯,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差点连手中的杯子都打了,赵云只得重新接回,右手犹豫了半晌,还是落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拍着这人的脊背。
郭嘉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几口,这才慢慢缓了过来,推开人道:“子龙,嘉略感不适,可否容我先歇息会儿?”
赵云的手被他推拒了,停在半空,而郭嘉那堪堪的一抬眸,赵云却仿佛在瞬间跌宕进了他的眼眸,一潭深渊,他越沉越深。
“好,那云不打扰奉孝休息了。”
退出了营帐的赵云,拂袖而立,此时斜阳渐落,晚霞彤云,灼灼地印上他的面容,织起了他的一丝迷惘。
赵云终于带着一众义从吏兵赶到了蓟县。在城门口表明了来意,碰上正在城门巡查的柳远,是让赵云先带上几个人和他入县。
赵云望向郭嘉,刚要张口点他,就瞧见这人朝他微微摇了摇了头。
赵云虽是不解,却还是略过了他,点了几人之后,便随柳远去见公孙瓒了。
等在城门口的徐路,眨着眼睛,问郭嘉:“先生,刚才赵哥明明想让你也一起进去,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郭嘉打量蓟县,回忆起前一世,自打从袁绍军营出来之后,停停走走了六年,却是记得这蓟县也曾来过,只不过,那时的蓟县公孙瓒已然不在此地了,好像……好像是去了易京了吧。
“先生。”
“嗯?”郭嘉茫然地看着徐路。
徐路幽怨地叹了口气:“先生,自从有了赵哥,你真的是越来越无视我了呢。”
郭嘉被逗乐,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什么呢你。”
“说你为什么不愿和赵哥一起进城啊?非要和我们站在这里吹冷风,你也知道你的身子,不是一般的弱。”
郭嘉佯怒着横了他一眼:“我在这里陪你不好么?”
“哎?!”徐路仗着自己的身高腿长,勉强勾住郭嘉的肩膀,小声道:“先生是不愿见公孙瓒吧。”
郭嘉拍开他的手:“那你知道还问。”
“为什么不愿啊?指不定先生自荐一下,公孙瓒他就会给一官半职也说不准呢。”
郭嘉双手拢在袖中,双眸遥遥地望着长街尽头,喃喃自语:“子龙有,就够了,我不需要。”
天色渐沉,赵云才匆匆而回,见众人依是等在城门,竟连郭嘉也是,与他人一并站在那里。
“怎的不上马车?入夜风凉,你这病还没好利索。”赵云对着某人薄怒。
“是啊是啊,我早劝了先生,他却是执意不肯。”徐路赶紧凑了上来,却被郭嘉一眼瞪了回去。
“子龙回来了?”郭嘉转望向赵云,却又是眉眼一弯。
赵云无奈道:“主公赐了府邸,先行回去吧。”
公孙瓒得了赵云的投诚,面上倒也是欣悦不已,出手便是一座宅子,虽说不大,但赵云眼下也没多少人,除却编入军营的吏兵,也没剩下了几人。
正一座偌大的宅子,反是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好在赵云几人也是自己拾掇惯的了,入了院子没多久,便乒乒乓乓地整出了一桌子的饭菜。
徐路等人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可以安顿下来,这一餐连饭都多扒了两碗。
“先生,你怎么不吃?”徐路扒饭的时候,无意瞥见郭嘉竟然搁下筷子了,碗里还留着大半碗饭。
徐路这一嗓门,吼得一桌子的人,个个都停下筷子,齐刷刷地看向郭嘉,郭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吃饱了呢,真的。诸位慢用。”
其他人见状,又重新开始扫荡战场了。
“奉孝吃得太少了。”
赵云坐在郭嘉身边,他也已经盛了第三碗饭了,毫不含糊。
郭嘉低低说了句:“太辣。”
赵云一愣,再仔细一瞧桌上,果然每一道菜都是红通通的,这才想起,方才做饭时,那几个莽汉说是要重口味,跟着便放了好些花椒,他们吃习惯得也是没什么,就算是徐路没吃惯这么辣的,反正他是能搁进嘴里嚼的,都能咽下去。
这一串花椒放下去,却忘了郭嘉,只能干瞪眼了。
入夜,郭嘉正要就寝,被一阵拍门声给敲醒。
打开门,见是赵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面上还飘着几缕蛋花。
郭嘉一时呆住,还是被赵云带进的屋子。
郭嘉一边吃着,一边瞥了眼面前正襟危坐的赵云。
笔挺的腰背,双手放在两膝上,端坐如钟,便如他这个人一般,沉稳大气。
面容俊朗,一双虎目烁烁,目不斜视地……看着郭嘉……吃面。
“咳咳。”这样的目光,郭嘉顿觉两颊上一阵一阵的热。
“子龙,下午见伯圭公如何?”
赵云见他脸颊上竟是晕衍起一片红晕,还以为是叫热气给熏的,那淡淡热气胧在郭嘉的面前,飘飘渺渺,似虚无得不真切。
赵云暗暗叹了声,摇着头,仿佛要甩去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
“主公问我‘冀州那么多人,都是想着依附袁本初,为何云会迷途知返’?”
“那子龙是如何作答的?”郭嘉捧着暖茶,温着手,脸上亦带上了一抹暖融。
赵云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忽然就陷入了那抹暖意之中。
“子龙?”
赵云这才回神,正色道:“云答:‘如今天下大乱,云亦不知谁才是明主,而今百姓有倒悬之危,鄙州商定,委云以重任,誓要追随仁政所在,是以,并非因我等原因而疏远袁绍,偏向将军了。”
“啪啪啪。”
郭嘉闻之,鼓掌言之:“想必伯圭公定然十分受用吧。”
赵云:“他便与你此时的动作一样。”
郭嘉抿了抿嘴,低下头,浅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经脸备注:(1)摘自诗经·秦风《小戎》。
非正经备注:......唉,果然冷得和想象得差不多 ╮(╯▽╰)╭
☆、第4章 鸳鸯织就红线乱
赵云自投效了公孙瓒之后,便日日赶着点去郡府列席,也不管公孙瓒眼角的余光有没有瞥向他。
此时,正值青州的黄巾军作乱,扛了旗帜,声称举兵三十万,意欲攻打渤海。
公孙瓒来来回回地踱步。
三十万的黄巾军,单是那些辎重财物,便是满满当当了啊。
“主公,可是要阻击青州乱贼吗?”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跨前了一步。
公孙瓒一挑眉,顿住脚步:“文远可有何见解?”
范方上前一步:“方以为,管亥此举,该当是虚张声势,我听闻袁绍正驱兵前往镇压青州黄巾军,管亥这时在青州扛旗,无非是妄图祸水东引。”
“哦,此话何解?”
范方笑而不答,只是劝道:“主公,这个机会,实在千载难逢的啊,若是能借此平定青州的黄巾军,定能助主公声势大震。”
“那依文远之言,此战该是让何人领兵为妥呢?”
堂上众人,公孙瓒的目光一一掠过,却是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最后又落到了范方的身上。
范方这才捻了捻须,缓缓道:“此战,需得主公亲征。”
赵云和往常一样回到府邸,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郭嘉。
“赵哥,找先生哪?”程亦,在真定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赵云,“先生和徐路午后就出去了,想来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出去了?”
“嗯,先生说在府里闷了好些天,出去逛逛。”
赵云笑了笑:“他倒是清闲了。”
程亦追上赵云:“赵哥,主公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征啊?”
“什么出征?”
“不是说要打黄巾贼吗?”
赵云定下脚步,厉色喝止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休得胡说。”
程亦一愣,垂着头,“哦”了声。
赵云刚抬起脚,旋即又放下:“奉孝若是回来了,便来报我。”
“知道了,赵哥。”
蓟县,依山傍水,山明水秀的,景致也是别致。
郭嘉不太记得前一世的城中是什么样子的了,或许,这街巷不曾变过分毫,而唯一改变的,怕就是他的心境了吧。
蛰伏六年,郁不得志。
那时的他,满怀壮志抱负,想必再美的风景,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又怎像此际,一花一木,一街一巷,便能交织成了他如今全部的世界。
“先生,你在笑什么啊?”身旁的徐路随了他一路,头一次见到这人,含在嘴角的笑意,竟是许久未褪。
郭嘉回头:“想笑便笑了,哪有为什么。”
由于城中已是经年久安,沿街的买卖铺子也是不少。
郭徐两人经过一家铺子时,里面忽然传出了一声巨响,跟着“叮叮当当”的珠玉翠钿,被抛了满地,差点砸到郭嘉的身上。
徐路顿时恼了:“有钱又怎么样!要是砸到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