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大笑,故意灌酒……只是,是要惹得赵云的注意,还是……
因为赵云和公孙莞同座……
由来曲直,郭嘉似连自己都还未能想明白。
赵云见他殊无血色的面容,再重的话语,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奉孝,云与你相识这些时日,你的玲珑心思,谋断如神,皆让我钦佩不已,只是这次……奉孝,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为何……为何还要……醉酒?”
深邃浓黑的眼眸,眼底燃起一片炽热。
郭嘉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却被猛然烫着,自灵魂深处而来,洇满今生的寒意,竟是抵不住这人灼灼的目光。
郭嘉只觉得双颊上,仿佛被这片炽热点燃,慢慢晕开一层不正常的殷红。
“那子龙以为我是因何事……”
赵云插话:“是因为公孙莞么?”
赵云惊觉失语,郭嘉也猛然抬头看他。
四目相撞,目光流转。
一双凌凌的凤目,眼中刹那的失态;
一双温婉桃花眸,眸中片刻的失神。
细不可闻的喃语:“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和公孙莞,所以,借酒浇愁?”
赵云不置可否,只是有些茫乱地注视着他。
所以你以为,嘉喜欢你?
这一句,郭嘉当然是不会问出口的。
只得任由一丝怪异的静谧,在两人间蔓延。
夤夜,风骤。
有快马扣城门而入,公孙瓒连夜召集议事,赵云亦奉命前往。
灯火通明的大堂,公孙瓒沉着脸,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大司马意欲派兵袁术,不知诸位有甚看法?”
堂下众人,个个目不斜视。
“怎么!难道你们都认为我拦下大司马之举是错?”公孙瓒提高了嗓门。
赵云目视着不远处的烛火,望着它被风吹得一跳一跳。
就好像公孙瓒此刻的火头。
刘虞帐下的魏攸连夜赶来,告诉公孙瓒说,刘虞的儿子刘和被袁术留下了,袁术还托人转告刘虞,可以一起出兵,迎献帝回西安。
较之公孙瓒的狠断不同,刘虞算得上是宅心仁厚,其麾下众人,与公孙瓒交好的,也就了那么一个魏攸。
而魏攸今夜来此,怕是内中原由,并非那么简单了。
赵云知道自己在公孙瓒面前的分量,虽然他解了北海之围,但对公孙瓒而言,更重要的是削弱了某人的兵力,不论多少。
范方左右瞟了一眼:“主公,方以为,我们眼下所要应对的人,不是大司马,该是袁公路。”
公孙瓒捻了须,竟是仰天长叹了一声:“大司马执意如此,我又能如何?”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下首的范方也跟着诡异一笑。
“子龙听命。”公孙瓒突然喝道。
赵云一愣,踏前一步。
“属下在。”
天光微亮,赵云草草收拾了行装,出房门时正巧遇上徐路。
“奉孝还没醒?”
徐路揉了揉睡眼:“嗯,先生还睡着,赵哥这是要出门?”
“嗯。”
“我去叫先生。”
赵云挡下他道:“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哦,赵哥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秋尽之时,初冬的冷风开始卷起片片的黄叶。
乍凉时节,院子里的暖阳已不再是那般温暖,郭嘉那张常坐的摇椅,已经让人抬回了屋里。
这会儿,他裹着狐裘,负手立在院中,清泠的声音:“子龙陪公孙越去见袁术了?”
徐路在他身边应了声:“是。赵哥说主公半夜急召。”
郭嘉随手摘下一枚枯叶,暗红色的经络,纵横交错在枯黄的叶面,弯弯绕绕,像一道破不开的谜。
“他想要交好袁术,呵呵,就不怕别人拿他当填刀口的么。”
“先生,你说什么?”徐路觉得自己应该听到了郭嘉的话,但是却完全又没听明白。
郭嘉转过头,问他道:“四小姐今日可有来过?”
“来过了,一大早就来了,还说来送赵哥,不过,她连赵哥的影子都没有送到。”徐路偷偷笑道,“不过,她倒有说,主公已经答应了她了,只要等赵哥这次回来,她和赵哥就成亲。”
“哦。”
徐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追问:“先生,赵哥要成亲了哎!”
“嗯。”
“先生,赵哥若是成了亲,这府里以后就会多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主人了啊。”
郭嘉摊开掌心,掌心上,那片残叶轻轻一抖,便卷入了冷风,就如同他散入风中的絮语。
“大丈夫,理当成家立业。”
“那先生要怎么办?”
徐路发现自己好像已是习惯了,这府中的主人,是赵云,还有……郭嘉。
郭嘉笑:“不怎么办,找地方搬走便是了。”
风中凌乱的徐路,呆呆地看着郭嘉返身进屋,不多会,又是整齐了装束出来了,那柄渊泓佩在腰间。
“先生,你也要出去?”徐路惊呼,“你不是晨间还起了些热度么?”
“现在已经退了。”郭嘉径直朝马厩走去。
“我也去。”徐路跟上。
郭嘉横了他一眼:“伤好透了?”
“快好了。”
“那就是还没好,在家呆着。”
徐路不满,也自己牵了匹马,被郭嘉呵斥说:“留下,若是我一月不回,你和程亦就离开蓟县。”
“啊?”
“去……去南边,越南越好。”
“啊。”
郭嘉勒马,烈马长嘶,铁蹄踏在尘上,铿锵有力。
徐路眼瞅着这人上马,扬鞭,突然傻傻道:“先生,你这是要去找赵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硝烟漫漫是非暗
远芳古道,荒草凄凄,一骑快马绝尘。
风啸耳边,刮得人面阵阵生疼,明明是朗日高悬,明明是阳光浊洒,马上之人,却感受不到片刻的温暖。
反倒是自体内发着寒症的战栗,缰绳在双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怕是自己一不小心,便能从马上堕下。
郭嘉那夜醉酒,又在雨中走了许久,当夜便起了寒症,徐路言他风寒未好,他自己又怎会不知。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郭嘉越发觉得自己这一世,大概是来还前世放荡不羁,惹下的债。
否则,怎么动辄便病得糊里糊涂的。
思及前世,在曹操身边,江山指点,青衫纶巾,胸藏点墨,尽数化作凿凿青史,曹操夺下的寸寸山河,无处不见他的身影。
郭嘉指尖微微发着颤,眼前的景象却是越发模糊,只有侧过的风声,宛如叱咤天地的雷霆,在耳畔回荡,越来越响。
脑中的晕眩亦随着狂风,生乱。一息一息,击碎着他片片前世。
郭嘉终于支撑不住,翻下马来,扶着路旁的树,弯腰吐了出来。
郭嘉无力地跌坐在路边,慢慢喘着气,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方才的一阵呕吐,几乎把疸水都吐出来了。
突然,远路尽头扬起滚滚沙尘,噪杂的马蹄声逼近。
郭嘉暗咳了几下,撑着树,站了起来,却见一群士兵飞驰过他面前,凌厉的马鞭在半空甩得“啪啪”作响。
来人横冲直撞地穿过路人,哪个要是走得慢些,立刻就是一鞭子,挥砸在身上。
被迫退往路边的人,俱是摇头不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闪避不及的老人被人一鞭劈在地上。
“唉……”退到郭嘉的一人叹气道,“听说这南边又打起来了,这次好像祸及阳城了啊。”
另一人搡了他一肘子:“别胡说八道。”
两人见队伍走远,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重新赶路。
道路中央,那位老人如同一块破絮般,横躺在地上,经过的人,至多漠然地瞥上一眼,随即又匆匆走过。
郭嘉牵着马走过去,将人搀扶到旁边,老人哼唧着爬了起来,背上的鞭痕直接撕裂了衣服。
“老人家,你这是一个人?”
老人脸上是被痛得抽搐的表情,僵硬的嘴角勉强扬了扬:“一把年纪了,又有谁想到头来孤苦伶仃呢?”老人抓着郭嘉的手,“可惜我的两个儿子,都被抽去当了兵,这一去,杳无音讯啊。”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
老人的目光,怆然,恍恍落在前方,黯哑的声音,抹去眼底一滴的晶莹。
“南阳……却不知,我还能不能走到那里。”
南阳。
郭嘉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豫州,南阳。
之前的路人曾说,南边在开战,却不是南阳了。
“我也正欲南下,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老人惊愕,连连摆手:“不不不,先生若是带着我这个老头子,定会拖慢先生的行程。先生快马而来,想必是有要事在身,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