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是累积，是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沉甸出杂质，而不是在浓缩果汁中逐渐掺入平凡，最后趋于平淡。
俞修在临近毕业前学业愈发繁重，更是为论文答辩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待一切忙碌结束后，离研修的日子也更近了一步。
六月初夏，却是连续的阴天绵雨，亦连空气中都掺杂着浓郁的水汽。
周璟将半潮半湿的衣服收回客厅，只能暂且拿吹风机除却些潮气。
“恭喜升职。” 俞修自他身后走来，双手轻轻地环在周璟的腰间。
吹风机发出的噪音掩盖住了俞修走来时的脚步声，周璟在听到他说话时还蓦地打了个激灵。
随后他关掉开关，转过身时面含着笑意，“也同样恭喜你毕业。”
“毕业证虽然还要晚几周拿到，但也算是双喜临门。” 俞修伸手替周璟理好睡乱的头发，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口，“更幸运的是我还有个贤惠的媳妇儿，一大清早就操持家务忙里忙外。”
“还不是最近看你因为忙毕业的事累着了。” 周璟早就习惯了他没大没小的称呼，也未再像从前那般嗔怪。
随着年龄渐长，睡眠也自然而然的减少，分明二十八岁的那场生日仍还历历在目，可转眼自己就已经步入了三十。
而也是在这一年，他顺理成章升了岗位，俞修也即将拿到毕业证准备出国研修的事情。
他们相爱不觉也已经有了两年的时间。
见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周璟便关掉吹风机电源，随口问向俞修，“周末怎么还醒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
“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怎么舍得浪费在睡懒觉上。”
俞修话音落罢，垂眸看向他，虽然距离离开还尚有一段时间，但仍是有诸多的不放心，小到油盐酱醋茶般的鸡毛蒜皮子小事他都恨不得叮嘱一遍。
“我不在的时候，周德胜如果来骚扰的话，哥就及时……”
“哥知道了。” 周璟笑着打断他的话，抬手捏了捏俞修的脸颊，“这是你这个月以来提醒我的第三遍，更何况他这两年间都未曾联系过我一次，再说官司那事早已经尘埃落定，或许他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不会出现在我们母子面前了。”
俞修 “嗯” 了一声，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自己竟未察觉已经提醒了周璟这么多遍，其他想要说出口的各项事宜也就未再说出来。
“我一早起来熬了些皮蛋瘦肉粥，最近你有些上火，所以少放了些胡椒在里面。” 周璟拉着俞修刚要朝厨房走去，忽而又顿住脚步，“险些就忘记说了，我最近向公司申请了一段时间的年假，你离开在即，所以这段时间哥想多陪陪你。”
俞修先是一愣，继而笑意在脸上盛开，“正好离开前我也想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今年无法陪你度过生日，但礼物还是想在这个时候亲自给你，也好弥补我离开后的一些缺憾。”
周璟忍俊不禁，虽说心中也有些期待，但嘴上仍旧说道：“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提过什么生日不生日，不如让哥少过两年，也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已经奔三的年龄。”
“是哦，没想到我的宝贝媳妇儿今年已将远远将我甩于身后，年龄的十位数已经变成三了。” 俞修故意有样学样捏住他的脸，眼中深埋不住的调戏。
周璟嗔怪地瞥向俞修一眼，人越老越是对自己的年龄敏感，正欲反驳之时，俞修却早已低下头去，飞快地封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周璟只是在喉间含混不清地呜咽几声，很快便被对方娴熟的伎俩彻底拿下。
“在我心中哥永远年轻，你何曾听到过我说嫌弃你老。” 一吻毕后，俞修拥住他尚在打颤的腰肢，随后双臂一拢用力将周璟抱离地面，朝着厨房的餐厅走去，“年假批下来后，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要去哪？” 周璟以免自己不小心后仰过去，下意识地勾住俞修的脖子。
俞修并不打算瞒他，“回北方，我想和你一起去小时候的地方看看。”
故地重游是周璟一直想做却始终未付诸于行动的事，俞修就像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而来，小至念想，大到身心。
一瞬时，周璟竟有些舍不得松开抱住他的手，好不容易自己给自己做了两年的思想工作，在这一刻竟有些想分崩离析。
“哥觉得如何？” 俞修似察觉到周璟有些沉默，将人放下后单膝跪在地上，同他视线保持齐平。
周璟发怔了好一会，突然抬起手碰了碰俞修的脸，微笑着回答，“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担心回去的有些匆忙，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或者从前的那些亲朋邻里是否都还在，还是都换了新的面孔。”
俞修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周璟的担心是多余，相反，他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太过于突然。
对于一个离开充满回忆之地许久的人来说，更希望看到的是一切如故，而并非从人到事物都换了模样，这种担忧自然不可避免。
“年轻人我不敢保证。” 俞修望着他轻声说道：“但像陶叶蓁奶奶，秀莲阿姨她们一直都在，我前些年过去的时候，一切事物就如我所拍到的那般，几乎没什么变化。”
周璟想到俞修电脑文件夹里的那些旧照片，确实和他离开前的印象并无太大出入，俞修于他用心良苦，更何况自己也确有想回去的念头，便开口答应了下来。
“你说要送生日礼物给我，或许礼物就在那？”
俞修没想到他会猜得这般准，讶异的同时觉得承认又有何妨，只要周璟不知道具体的礼物是什么，暂可维持一段时间的神秘感。
“实不相瞒，要送给你的礼物确实在那，想带你回去，不止是因为怀念和回忆。”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像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好，只是这般看着对方，心里便犹如淌过一泓热流，赤诚而滚烫。
定下行程那天南方仍还下着雨，时隔多年的返程让周璟恍若生出一种回到大学毕业时的错觉。
一路上风景多变，周璟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就像初次搭乘列车的孩童一般久久盯着窗外不能回神。
直至看够看累，适才倚靠着身旁的俞修沉沉睡去，梦中好似真的回到了初遇俞修时的场景。
那时因为学业，俞修只能暂时居住在外公家的老房子里，初来乍到无朋友，也对未知的环境感到恐惧，看着一群同龄儿童玩耍，他并无勇气加入其中。
不知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在周璟踏入楼梯口的第一眼时便被这个男孩深深的吸引住——皎白的脸蛋，与年龄本身并不相搭的成熟感，外表干净得像似谁家的小少爷，可眼睛里却掩埋不住内心透出的孤独与可怜。
当时的他们都且年少，各有各的烦恼与无力顿挫，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周璟却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他对幼年时期的俞修伸出手，那孩子竟也意外般的没有拒绝他。
两只手盈盈一握，没想到会变成后来相伴一生的誓言，直至现在，两人睡觉前都会习惯性地握住对方的手。
从列车下来又坐车辗转多条街道，俞修便让司机停了下来，他说这里离从前的家很近，但有条路他想下来和周璟一起走走，也免近乡情更怯。
好似这里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遍布着清鲜潮湿的香气，路两侧开满了紫绒绒的野红花，与黄白的蒲公英交错掺织在一起，叶子上仍依稀可见残留的雨水，珠烁晶莹。
“哥，还记不记得前面这座石桥？” 俞修抬手指给他看，年代挺久远的一座石板桥，自从抗日时期就一直存在那儿，见证了不知几辈人的辛酸。
“当然记得，上学放学时不就喜欢从这里路过嘛。” 周璟抿嘴一笑，脚下这条路从前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如今再踏足，每一步都盛满了回忆。
“小时候最喜欢下雨时你撑伞带着我过桥。” 在临近石板桥前，俞修对他突然伸出手，“你说下雨天路滑，一个不小心便能摔下桥掉进河里，后来有一次我真的掉了下去，除了摔的屁股墩疼，那水不过才没到膝盖的位置。”
周璟忍俊不禁，经他这般一提便想起那次意外的情况，俞修从浅河里爬起来时还硬拉着自己沾染了一身泥水。
两人狼狈回家，季月兰不由分说将他二人训斥一通，可后来还是在催促他们洗澡换上衣服后做满了一桌可口饭菜。
念着想着，很快离着大院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那颗老树，虬枝绣染，兀立天地间，几度枯荣。
即便相隔几年，只要有树在，并不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它闯入眼帘时起，周璟的心便蓦地踏实了许多。
从前的旧小区如今已经翻新了模样，只不过居户新添了许多陌生面孔，旧家窗台的防盗窗上如今摆放着两盆盛开得正艳的栀子花。
抬起头的刹那，周璟恰好见到一位中年妇女正低头给花浇水，两人视线交触了片刻，女主人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房间。
周璟发了会怔，哑然失笑，适才想起时过已境迁，自己于这片回忆之地，剩下的也只是一段不忘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