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特别诚实。”陆召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恨恨剜了他一眼,他却不甚在意,“我猜你接着应该是找老高吧?”
我悬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
“他正和我团队开会呢。”陆召好心给我解释了一句,顺便还给了我一刀,“修然呐,人老高有妻有儿,老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这一点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我身边算得上是朋友的,也就老高和席子。席子是我初中同学,他这人比较大条和自来熟,按他自己说的,我就该跟他当朋友,我这么阴郁的一个人该多沾沾他的光,吸吸他的正能量。
他念完高中之后就没念了,现在跟着人跑生意也做出来一些成绩,就是时常出差,一年我们也见不到几次面。所以他但凡回来,就会往我这儿跑,有时甚至还能赖我家不走。他上周又去了海门,没个把月回不来。老高年纪比我大点,有的时候家庭事业两头忙,自己也挺累的。
我并不喜欢麻烦别人,能自己处理的,我都不愿意喊别人帮。可这副身子就是这么麻烦,很多事做不到便是做不到,由不得我自己。
我将手机收好,转动轮椅……
“又哪儿去?”陆召拽着轮椅后面推握的地方,“都说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家了行不行?我回去继续上班行不行!”我压着怒意。
陆召转到我面前,半蹲下来,直视着我,“修然,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拥有语言吗?”他拉着我的轮椅让我强行靠向他,“是为了交流和表达。你总是不愿意开口,是在等我猜还是在引我步步欺近?”
我力气不敌,索性转动轮圈撞了他。他被我撞得单膝一跪,吃痛地说着错了错了,手上却还拽着我不肯松。
“我送你回去。”他收了表情,肃声道。
“陆总很闲吗?”
“倒也还行,毕竟手下养的人都还堪用。我这人懂得放权,事无巨细全捏在手里,我怕累。”他忽而又笑起来,藏在镜片后的桃花眼微弯,“你就把我当个普通司机不行吗?怎么老让自己吃亏,傻不傻?”
他也不等我回答,直接推着我走。我越来越坚信,今天的这一出全都是陆召的安排,否则他怎么会不带司机,又怎么偏偏就开了一辆SUV……
我拧眉不语,只尽力贴近了车门,然后撑着自己去够车顶的拉手。我身体有些摇晃,多半是臀已经离开了椅面,绵软的腿又支撑不住。
他轻叹一声,凑过来直接将我抱了起来,“逼你开口比登天还……”他突然这么打横抱我,让下半身没有知觉的我顿感失重,不自禁地就抓在了他的肩上。腰没了支撑悬空在那,虚无的撕扯感也让我骤然一痛,咬紧了牙关。
他眉心一皱,不再调侃我,而是飞快的将我送上副驾,替我系好安全带。他站在边上等了一会儿,看我坐稳了才去将我的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
我虽然很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如何收轮椅,但也懒得问,答案于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你住哪儿?”
为了避免必要和不必要的各种交流,我直接打开了导航APP,由机械女声来回答——“本次目的地紫金路,导航即将开始,安全伴您同行。”
一路上我都抱着手在装睡,陆召也没再多言。我迷迷蒙蒙的时候,忽然被一个急刹车给惊醒,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陆召的手已横在我身前,比安全带更稳地将我稳稳压在座椅上,没有往前跌出去。
前车突然短距离变道,幸好他刹车踩得及时,避免了一场追尾事故。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声磕碰,我看了眼电子屏问他:“和后车碰到了?”
那车几乎和我们贴着。
他表情不怎么好,沉了声线,非常短蹙地发出一个音来,“没。”他也没重新往前走,而是停在那。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一声磕碰声来自于我,是我的膝盖不受控地撞在了门上。等我重新坐稳了,他才又踩了油门。
时间约莫是磨平一个人棱角最好的药剂。陆召从前开车有个非常坏的毛病,就是喜欢装逼,单手握方向盘。虽然我不得不承认,那个姿势非常帅,这人手长得不输给那张脸,十指修长,手掌很薄,手背血管微凸,掌骨根根分明,连腕骨都是好看的。
握着方向盘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懒散之意。
很带感。
但实属违背交通法规……当初被我诟病良久。
而现在却是老老实实双手把着方向盘。所以说,人的习惯总能被改变,或长或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几栋?”他停在小区门口问我。
“你把我放下来,我能自己进去。”
他人前倾着,扭头看看我,又看了看后面,跟我说了三个字——“堵着了。”
这人分明就是逼我就范!
后车不耐烦地轻按了一下喇叭,保安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而陆召只是好整以暇地冲我笑。
我从牙缝里硬挤了两个字,“4栋!”
可陆召显然还没有完……“陆召你不要得寸进尺!”他没有先放下我的轮椅,而是直接把我从副驾抱了下来。
这一次他似乎托着了我的腰,因为在我感知模糊的那个界限,我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力量支撑在那里。
陆召掀着嘴角,看着我道:“我是不介意就这样抱着你站在这儿,毕竟我不吃亏。脸皮薄的也不是我。”
看着过路的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我只得垂头避开。
“修然,你耳朵红了。”
“陆召你就是个无赖!”我怒道。
他点着头附和我,“的确。生意场上,不无赖可是会被人生吞活剥的。”他又凑近了些问,“你真不打算开门,就这么想与我在这里站着?”
我伸手直接拉开了楼下铁门。
“原来这锁是坏的。”他走了几步又道,“那你住这里不安全。”
我住504,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说,因为5月4日是他的生日。可我就不明白了,五四青年节出生的他为什么没有好好长成一个好青年,而是活成了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
而更糟的是,我设的密码还是我们当初在一起的纪念日。不是我难以忘怀,只是打顺手了,我几乎所有的密码都是这个。一来改起来太麻烦,二来也没有打得趁手的新密码可换。
当初设的时候也没多想,就着习惯输了进去。
那个谁会料到,我和陆召还能再见,他还能一路跟来我家……
“烦请陆总不要胡乱猜测,房间号只是个巧合,当时只剩这套罢了。密码也只是顺手,没有深意。”
我解释完,他的笑意愈发的深了,小声揶揄我道,“修然,你怎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第3章 剖白
(3)
我被陆召这么一噎,都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算了。我这都是说的什么话,仿佛自己在往他的圈套里钻。
玄关就有我的家用轮椅,他却选择无视,直接把我放到了沙发上。这沙发还是当初席子在我刚搬来这里时送的,特意选了布艺沙发,跟我说贼软,坐起来贼舒服,他挑了很久试了很多家。
我当时哭笑不得地跟他说谢谢。
结果过了一周,他自己打电话给我,在那嚎得惊天动地,说不知道我不能坐软沙发睡软床,委屈到不行,而我莫名其妙为这么点事儿哄了他半小时……
我双手支在身侧勉强坐稳。陆召放下我后开始参观我家,缓慢踱步的样子实在很像一只猎犬在巡查它的领地。
我这里的软装很简单,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家具并不多,显得房子很空。墙面的颜色当初也懒得折腾,都刷白了,给人愈发清冷的感觉。
陆召最后给我的评价是,这套房子不像是有人居住。
我回了他四个字——关你屁事。
“你如果看够了,就烦请将我的轮椅还给我。”
陆召挑着眉问我:“若我不还呢?”说着他旋过身,指着玄关的轮椅问,“你会说你还有这台可用吧,但你怎么过去?”
“爬。”我冷冷看着他,“很难吗?需要我现在就爬一次过去给你看吗?”
陆召的眼皮半敛着,嘴角的笑僵了一秒,复又笑开,“那我可舍不得。”他拿了个杯子,相当自助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靠在吧台那对我说,“修然,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拒绝道,“当初陆总凭着一条短信就将我甩了,不是还挺决绝的么?既然分都分了,陆总为什么现在又来纠缠?就不能体面一点?”
陆召“啧”了一声:“体面这种东西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我连脸都可以不要。”他将字咬得略重,放慢了语速,听上去显得极为真诚。
“陆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耐烦地问他。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他伸手比了个三,“套路都给你说了。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你破镜重圆,你怎么就不信呢?”
“破镜重圆。”我好笑地重复着,“陆召,你到底是个多可恶的人啊。当初对我说扔就扔,现在怎么?是空虚了?是身边没人陪你了?还是你手痒又想往人心上扎刀,所以回头吃我这颗已经烂掉的草?再引我爱上你一次,而后弃之如敝履,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只一句‘我们分手’来打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