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掷地有声道:“旁人绝不会牵动我的情绪。”
阴冷的嗓音在浴室里回荡片刻,彻底安静下来,显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尤为刺耳。
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做了噩梦,不时碰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几声闷哼,一会儿胡乱叫道要喝水,一会儿叫着什么闻希,中间甚至偶尔夹杂着金池的名字。
虞临渊一动不动,抿紧了唇,冷漠地听着金池在外面跑上跑下地接水,时不时还语气柔和地说:“放心睡吧,没有闪电雷鸣。”
水中的怪物不知何时隐去了,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却莫名躁动起来,他突然抬手,不爽地拍了拍身侧的隔断玻璃,哐当震动的响声传去了很远。
客厅里的一切动静倏地停止。
没过几分钟,金池出现在浴室门外,隔着磨砂的浴室门,他特意背过身,低声道:“什么事,不是叫你小点声么?”
浴室里沉默了会儿,磨砂玻璃上出现了一只模糊的手,指节不耐地敲了敲门:“你在外面看着我洗,不准走。”兴许是知道自己不占理,虞临渊难得思索了下,说道:“我怕黑。”
瞧这理直气壮的,金池差点给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这么黑你心里没点数?”
“再说我看你在黑黢黢的花园里玩了那么久,我怎么看不出你怕黑?”
虞临渊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底下那人都可以怕打雷,我不能怕黑?”
他甚至无师自通了现代社会里很流行的道德绑架,漫不经心地划着门上汽化的水珠,“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么冷漠?”
金池:“……”
这一套连击话术让金池无话可说,扔下裴昼一个人在外面哼哼唧唧了半晌,在门口盘腿坐了下去,等里面的祖宗洗完澡出来。
虞临渊看着磨砂玻璃外那道无可奈何的身影,心情顿时愉悦了很多,不急不慢冲掉身上的泡沫。
他不喜欢金池对他挂上一脸虚伪的笑,当然更不喜欢金池对额外的人那样笑,当那张仿佛风雨不动般自持的脸,为他情绪动摇时,至少现在,他感到非常有趣。
不知不觉,裴昼在地上躺了足足半个小时,不嘟囔,也不哼唧了。
就在金池靠在墙边,小鸡啄米似的差点睡着时,浴室的门被人拉开,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激得他清醒过来。
一抬头,浑身带着水汽的虞临渊赤着脚从里面走出来,扣子这回倒扣得整齐,深灰色的睡衣搭配着白皙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高级感。
恍惚间,金池仿佛回到了数年前,断了条腿的他在道冠冷硬的床上睡不着觉,虞临渊便穿着件白色寝衣,左手持着本书,右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比窗外的流淌的月色更温柔。
然而梦境破碎在下一秒——
走近了,虞临渊神情懒洋洋的,像是非常满意他的等候,跟使唤小太监似的抬起了手,“走了,睡觉去。”
自来熟的仿佛这里是他家。
金池一脸幻灭地起身,抹了把脸,接过男人伸来的臂弯,扶着人从二楼下去。
虞临渊视力很好,不需要辅助光线,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眼就看清了底下的场景。
那个男人在地上躺得还挺舒服的,底下裹着厚实的地毯,身上盖了层天蚕丝毯,旁边还放了杯喝了一半的水,看得出被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
噩梦也不做了,睡得很舒适。
走着走着,金池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祖宗爷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爽了,他琢磨自己也没干什么啊。
不等他琢磨出头绪,虞临渊开口了,语调拖得又长又慢,问他:“你喜欢趴地上那男的?”
不屑的语气,好像喜欢裴昼是件很掉份的事。
到底是被他俩无端祸害了一晚上的受害人,金池良心有点痛,没忍住为老板辩解了一句:“别看他现在狼狈,人在外面很光鲜的,喜欢他的人能绕北市一圈。”
身边的人没说话,只是身上承担的重量仿佛更重了……金池严重怀疑这人故意的。
在两人又一次经过地上的裴昼时,虞临渊不经意似的踉跄了两步过去,“不小心”踩在了从毯子下伸出的手臂。
裴昼从睡梦中惨叫一声,蓦地坐起——再倒下,后脑勺磕到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碰撞声响。
虞临渊迅速站稳,仿佛刚才失去重心的人不是他,侧过头来,看着金池的表情,不由掩着面低低笑了起来,适才脑子里的躁意一扫而光。
神经质地笑够了后,他缓慢地走过来,状似好心地提醒金池:“我要是你,就赶紧把我送走,再不送我走,我就玩死你喜欢的人。”
唇角上勾,眼中闪烁的冷光令人望之胆寒。
然而等他说到一半,忽的看清金池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心疼,而是让他意想不到的平静。
金池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说道:“你高兴就好。”
为了从前那个虞临渊的愿望,他愿意表现得温暖、良善一些,为虞临渊积福,但像他这样经历过跌打滚爬成长起来人,究其本心,从来不是滥好心的人。
虞临渊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金池先前表现出的在意,根本就是假的。
——他完全不在意地上那个男人。
熟悉的憋屈感再次出现,这不是第一次了,金池这个人简直快成了他的心结,他习惯于掌控他人的恐惧,却拒绝自己的弱点被人拿捏。
看着金池无动于衷独自回了房间,丝毫不管底下男人的死活,虞临渊眸色沉沉,墨绿瞳孔中装满了前方那道身影,自他诞生之日,如影随形的毁灭欲汹涌地冒了出来。
片刻,他极为缓慢地抬步,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金池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看都不看背后幽灵似进来的男人,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上用品,换掉沾了伤药的床单被套。
昨晚的这个时候,他还抱着对虞临渊的滤镜,客气地趴在床边睡觉,颈子差点都扭了。
仅隔了一日,金池随意地伸了伸懒腰,见虞临渊从刚才起就不说话,站在床头一语不发,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
他困意席卷,用力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床位,发出啪啪轻响:“来啊,一起睡。”
熟悉的无边痛苦几乎淹没了虞临渊,他脑子有些昏沉,慢慢半跪在床边,俯视已然躺平的金池,月辉笼罩下的面庞阴冷:“你就不怕,趁你睡着后我动手。”
金池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嗯嗯。”
说完,他勉强撑开眼睛,把闹个没完的虞临渊猛地拽进被子里,胡乱往里按了按,安抚似的在哪里撸了一把,“天大的事……等我睡一觉再说。”
虞临渊额头上青筋猛跳了一下,脑子里适才的躁意一扫而空,刚想坐起来,立马感觉到一条长腿泰山压顶似的跨上来,压得他动弹不了。
虞临渊气急,侧过头,恶意森森地盯着受:“别以为你搞这种小招数,我就不会动手……”
一句我不信你能睡着的话尚在嘴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金池嘴唇微张,短短几十秒,头往他肩膀上一歪,发出了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睡着了。
虞临渊:“……”这也能睡着?
他看着睡在旁边的人,无意识间亲近地贴过来,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一副信任依赖的样子,竟完全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像笃定了他不会对自己下手一样。
床头的小夜灯发出温暖昏黄的光,窗外楼底下夜归的人语声由近至远。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虞临渊脑子从未如此的清醒过沉默了很久,缓缓挪开跨在他腰上沉甸甸的腿,坐了起来。
心里依旧有着微妙的不甘心,虞临渊死死盯着被折腾了一天,睡得正香的金池,盯了好一会儿,眼睛里骤然露出冷光,他慢慢举起双手,朝金池露出的白皙脖颈伸去——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手轻轻触碰在毫无反应的人脆弱之处,顺着往下,落在胸前胡乱搭着的被子上,抓住边沿。
往上提了提,盖好。
虞临渊怔怔看着自己不受控制般的双手,片刻愤怒道:“又是你对不对?休想控制我!”
男人隐在暗中的面容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独自一人坐在夜里,盯着沉睡的青年,等着天明。
第8章 牙印 刻意挑衅。
裴氏老宅,一座具有百年历史的古堡,此刻内部气氛凝重,不时有浑身肃杀一身黑衣的人从暗处穿行,无数消息纷纷汇向此刻古堡最高身份者,老管家。
短短两日,老管家的头发都白了几根,守在虞临渊失踪的房间,一脸忧愁。
“都怪我,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出国,导致家主被人刺杀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身旁同样有着明显西方轮廓特征的裴一安慰他,“谁也没想到这次‘他’苏醒得那么快,‘他’虽然天生无情无性,却继承了先生的才智,监控里那些人没有抓住‘他’,一定不会有事。”
老管家两撇胡子抖了抖,护起了犊子:“怎么说话的?什么无情无性,那是性子单纯,不知世事!”
裴一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老管家心思沉痛,他还是别说不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