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是,”顾惜朝说下去:“如果百里药王想要隐踪匿迹,决计不会将三颗代表身份的药丸交给自己的儿子。”
而这意味着,百里清沐一定没办法继续藏匿下去。
她就在这里,等着众人找上门来。
众人谈论这一切可谓是毫无顾忌,除了一个人——
吴辉。
他就这样坐在唐一叶身边,听着众人小声地谈论这一切。
没有人意识到这对于唐一叶,对于百里清沐是一种怎样的残忍,而他感觉得到。
因为唐一叶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垂着头安静地坐着。
从吴辉的角度,能够看得到唐一叶微垂的眉眼,他沉默地过分。
没有了往常的聒噪与跳脱,只剩下死寂一样的沉默。
“我是不是不该带人来?”唐一叶满脑子只余下这样一个念头。
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应该自责,在娘亲将三颗救命的药丸交给自己以后,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交了出去,交给了自己最信任最感激的师父,却也因此将娘亲毫不保留地暴露出去。
唐一叶几乎要被自己逼疯了。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了唐无影,他始终对唐无影抱着最深的感激与爱戴。
可是这一刻,他怀疑的不是唐无影,而是自己。
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太没用了?
一个死心眼的人,一旦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拉的出来。
除了吴辉。
吴辉看着唐一叶自己将自己绕了进去,然后说什么也走不出来了,唐一叶咬着下嘴唇的动作越来越用力,看起来……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了?
吴辉顿觉压力很大,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唐一叶的手背,僵硬着声音问道:“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唐一叶忽然抬头,笑吟吟地看了吴辉一眼:“干嘛?”
吴辉怔了怔,又一次骂自己手贱。
干嘛要管唐一叶呢?
唐一叶这种混蛋,怎么可能要哭出来呢!
何况如果唐一叶被逼地哭出来,自己不是应该高兴么被虐了那么多次?
可是下一秒,本来打算扭头的吴辉忽然没办法动作了。
因为唐一叶的牙齿都在发抖。
这个固执无比的青年,到底还是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对面在忙碌交谈的唐无影没看到,曲霂祁更是不会注意到唐一叶细微的变化。
至于顾惜朝戚少商,正和陆小凤说着话,自然也没发觉。
百里清沐目光清明,却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
所以说,现在能够帮唐一叶这个忙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了。
吴辉微微咬牙,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了:“你可真没用。”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众人都听得分明。
所有人当时就傻了。
这是煽风点火还是添油加醋啊?
吴辉这恨唐一叶恨得有点明显啊?
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唐无影就已经看了出来……
唐一叶不对劲。
自己的徒弟,自己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而现在唐一叶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揪心的不行。
然而在吴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后,唐一叶却不说话了。
他沉默着沉默着,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对啊,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这是气傻了?
然而吴辉知道,不是。
唐一叶他,终于醒过来了。
☆、第51章 察觉到的心意
现在的唐一叶,已经不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他终于重新找回了他自己。
唐一叶是谁?唐一叶原本就应当是毫无畏惧的。
从前的唐一叶因为一颗赤诚之心成为了唐无影的徒弟,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他,同样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畏惧!
“娘,我想知道原因。”唐一叶看向百里清沐,认真地问道。
唐一叶说话的时候,你不会感觉到他的锐气,他只是想问,他就问了,简单而直白。
没有任何弯弯曲曲的心思。
而百里清沐却为这样的直白而欣慰着,她看得出来唐一叶的动摇,却也更加看得出来他在吴辉的影响下极快地调整好了他自己。
唐一叶……真的很像他的父亲啊。
这一刻,百里清沐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百里清沐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微微笑了笑:“等你带上一个真正交心的人回来,而现在,我想我没有看错我自己的孩子。”
唐一叶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想法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以为自己的回来带给自己娘亲的是灭顶的灾难,却不曾仔细回头想想。
自己的娘亲给了那几颗药丸,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吗?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救急,何必要一次给三颗?
百里清沐从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唐一叶的归来,她亦是从最开始就做好了将一切悉数告知的准备。
现在,唐一叶终于回来了,带回了他最重视的朋友。
百里清沐道:“有一样东西,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带出来。”
她从茶盘上轻轻抹了抹,竟然就摸出了一张纸。
这张纸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脆弱,却又被百里清沐那么认真而小心翼翼地放在手里。
陆小凤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去看顾惜朝,可惜顾惜朝没有看他,而是对戚少商说起话来:“终于见到了。”
“掌门印。”武尊旗,江湖令之外的第三样,掌门印……就在这一刻重现江湖。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百里清沐拿出这一件东西时有些失措了。
药王谷代表的,不能说是武林中的一个时代,却也代表了太多掌门人不堪的记忆。
他们不想回首,他们只能对药王谷口诛笔伐,因为药王谷打破了他们的不败金身,打破了众人心中关于武林至尊的一个梦。
而现在,百里清沐将这掌门印拿了出来,却是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
“我想有一天,也许你能拿走它,将它用在正途上。”百里清沐看向自己的儿子。
唐一叶变了。
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他安静甚至稍微有点脆弱。
可是他走得极为坚持,他对自己的娘亲说,男子汉要出去闯荡一番!
放在一般人家,这也就是被看做孩子的胡闹,说说而已,而百里清沐却认真地为唐一叶准备了行囊,笑着送自己的独子离开了。
现在的唐一叶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如刀绞,那时候的娘亲在做什么?
早年丧父的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娘亲唯一的支柱。
可是年少轻狂的唐一叶就这样将百里清沐抛在了身后,怀着对武林的无限热血投入了这个偌大的江湖。
那时候的百里清沐,看着自己毅然决然的背影在想着什么呢?
不同于唐一叶心底的纠结万分,百里清沐却极为坦然。
直到现在,她也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
十年之间,药王谷登顶,百里清沐出山,亲手让鼎盛的药王谷一夕覆灭。
而这十年,她的儿子长大了。
他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坚持,而最重要的是,唐一叶的初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他像是当初离家远行的少年唐一叶一样,固执而坚持。
有些时候,就连师父唐无影甚至都觉得唐一叶不像是一个唐家堡弟子,他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某种意义上有点像是一个剑客。
可是唐一叶对唐门的执着与热爱,又不亚于任何一个唐门中人。
这样的唐一叶,努力地恪守着自己的梦想,一步不停地向前。
百里清沐看着唐一叶,好像出现了幻觉,年少的唐一叶与现在的唐一叶重合在这里,最后变成了青年的唐一叶伸出手来——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娘,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一只手接过那一张覆满了掌门印的纸,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拍了拍百里清沐的手背。
唐一叶……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啊。
百里清沐能够感觉得到唐一叶手心的温度,也正是因此微微泛红了眼眶。
话谈到这里,倒是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百里清沐尽量言简意赅地将当年武林大会的事情给大家讲了一遍。
“当时药王谷的掌门人是我爹百里骁,这个名字大家大概不算陌生,然而当年的药王谷药王的地位,却因为内部变革而名存实亡,我爹因为一起事故重伤,而就在这时爹的首席门徒百里凝渊动了邪念,他给爹喂下了化功散,继而用爹的名声召集了武林群英,正是因为爹的名声,所以大家对药王谷的邀请并未存什么怀疑,而百里凝渊就是在这之间笼络了不满于药王谷传承的人,在药王谷借着天时地利控制了几位掌门人,”百里清沐的神色平静,嗓子却微微有些干哑,吴辉伸手给她递上一盏茶,百里清沐微微一怔,笑着饮了一口方才说了下去:“也正是因此,当时的我才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即使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也许也很重要。也正是因为太晚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才失去了我爹,失去了药王谷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