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甚至不太像是唐家堡中人习惯的肃穆漠然。
可是那句话终究走进了唐无影的心底,像是冰冷岩壁骤然涌起的千层浪,不断激荡,不断回响。
唐无影想,或许还是寂寞的吧,不然怎么会让曲霂祁这样轻易地成为了自己的朋友?
曲霂祁叫他的名字,从“唐兄”变成了“无影”,慢慢地,唐家堡弟子似乎也习惯了曲霂祁的存在,甚至大早上堂而皇之地从唐无影院子里面出来。
只有当事人双方才知道,那只是曲霂祁又在屋顶睡了一夜,根本就没什么抵足而眠的温馨情境。
曲霂祁真正进了唐无影的屋子,是在唐无影失踪后的第一天,地上摆着一只机关小猪,和唐无影的那只一模一样,背上背着一柄鞘刀,看起来呆萌呆萌的。
曲霂祁笑着将那小猪抱起,凉凉的温度让他心底涌起一点奇怪的不安。
这种情绪来的微妙至极,曲霂祁并没有多想。
然而从那一天开始,唐无影再也没有回来。
曲霂祁无数次问过唐家堡弟子,最后只指向同一个结果——
在制作机甲的过程中,唐无影可能遭遇了不测。
这在机甲师中并不算少见,而少见的是,机甲师不见了,机关小猪还在,甚至旁边没有任何事故的讯息。
曲霂祁只能守着机关小猪一天天地等,却再也没有等到唐无影回来。
唐无影从未给过曲霂祁任何一点希望,他是一个重诺的人,所以在机关小猪给了曲霂祁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瓜葛不在了。
每次想到这里,曲霂祁都只觉心如刀绞。
那是他的朋友。
他有不少朋友,酒肉朋友也有,红颜知己也绝对不缺,可是唐无影是不一样的。
唐无影是唯一一个,让自己睁开眼就想往他那里跑的朋友,是自己想掏心掏肺对待的朋友。
可是这最重要的朋友,终究因为自己而不见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好像就过完了漫长的一生。
机关小猪懵懵懂懂地蹭了曲霂祁一下,对一切浑然未觉。
曲霂祁就怔了怔,伸手收起了自己的双生蛇,将机关小猪从地上抱起,狠狠地搂进怀里。
……
唐无影是在一阵震颤中醒来的,醒来的瞬间周身剧痛,让他差点又晕了过去。
“看来是醒了。”旁边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旋即将一团什么草药敷在了唐无影的伤口上,这个动作绝不温柔,又带来了一阵剧痛。
唐无影努力睁开眼看过去,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没有立刻呼痛出声,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是……”
“摔傻了?”那人蹙起眉头:“那可麻烦了,你们的命不属于自己,要是傻了我对上头可没法交代。”
命不属于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唐无影没再做声,他慢慢看了看周围,越看越是心惊。
这里的陈设与唐家堡没有半点相似,而他决计没有记错,自己是在制造机甲的最后一瞬疏忽了,机甲炸裂导致昏迷,没想到竟然醒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人见唐无影不开口,索性说了下去:“你执行任务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五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这个问题简单多了,唐无影立刻应道。
那人便点点头:“所以你想说你失忆了?”
唐无影迟疑那么一瞬:“你是大夫?”
“是。”虽说这人也是大夫,与曲霂祁那无比熟络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从前唐无影一直觉得大夫就应该像是眼前人一样,没想到和曲霂祁在一起相处久了,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那样也不错。
唐无影定了定神:“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子时,”屋里昏黄的光影下,大夫的眼底透出一丝不信任来:“你当真失忆了?”
“并未。”唐无影没想多说。
“来人!”这一次还没等唐无影说完,大夫已经站起身来大喝了一声。
门外立刻闪进来两人,两人均是一身戎装,冷冷看向唐无影。
就听那大夫挥了挥手道:“抓起来,他可能并非唐无影。”
唐无影下意识伸手去摸千机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机甲炸裂的瞬间根本没有带上武器,下一秒,进来的两人已经动作极快地将唐无影制住了。
五花大绑的姿势十分狼狈,唐无影一身是伤,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第3章 实力压制
“我以同僚之谊告诫你,不要动。”为首的男子冷声道,引着唐无影走了好一阵子,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那扇门的背后是一个地窖,唐无影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这是要开审了。
两人手脚麻利地将唐无影绑在柱子上,唐无影自始至终没做声,他现在勉强保持站姿已经有些吃力,更罔论要动上一动。
“你不是唐无影。”那人盯着唐无影看了片刻,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这倒是新鲜,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叫着自己的名字,然后说自己并不是他。
唐无影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我失忆了,我会尽快想起来。”
那人盯着唐无影,目光锐利地仿佛要把他看穿:“你认识这个人么?”
他蓦地丢出一张画像,唐无影看了一眼,那上面画了一个人,唐无影也是眼花了,匆匆一眼竟是没辨出男女,便沉默摇头:“不认识。”
“这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那人嘲道:“看来你真是什么都忘了。”
唐无影:……
对不起受到打击过度,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我有未过门的妻子?”而且那画像仔细看看怎么像是一个男的?
那人始终死死盯着唐无影,片刻后方才冷冷问道:“你该不会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吧?”
唐无影抬起头,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逡巡一圈:“锦衣卫。”他沙哑着嗓子,说出一个自己都陌生的词汇。
面前人微微蹙眉:“我是冷月,他是孤鹰。”
“嗯。”唐无影低咳一声。
还好他视力不错,唐无影在心底想着。
“本来今日你醒了,应当要去皇上处禀报,”冷月道:“但现在你身份不明,怕是不成了。”
唐无影闭了闭眼,问道:“我之前……与现在区别很大?”
孤鹰刚想说什么,被冷月拦了下来:“让他自己安静一下。”
两人退了出去,整个地窖蓦地暗了下来。
唐无影靠在墙壁上,放任自己思维放空。
锦衣卫,听两人的意思应当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一般来说……直属于皇室做的大抵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现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逃跑看来是不大可能,至少要先落下脚来再慢慢做考量。
唐无影本以为自己至少要被禁闭一周,没想到第二天,大夫便来了,他冷冷嘲道:“你这是想死?”
唐无影一怔,睁开眼:“怎么?”
“想死也不要死在我的地方,”大夫没好气地将东西往唐无影手里一塞:“吃点东西,你发热了。”
“多谢。”因着有伤的缘故,唐无影的动作很慢,却始终带七分风雅。
大夫看了他片刻:“还记得我么?”
见唐无影沉默,他便说了下去:“我是连青泽,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何知道你不是唐无影,尽管你们长得一样,但是举止习惯差的太多。”
唐无影停住手上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是么?”
“是。”连青泽在心底念叨一句:比如现在。
如果是从前的唐无影,他会笑,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受伤的时候会大呼小叫,然后被同行的锦衣卫纷纷嫌弃。
锦衣卫的生活很单调也很无趣,从前的唐无影却是别样的调剂。可惜现在的唐无影彻底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他不会笑,也不会说些俏皮话,不管是多重的伤痛,他只会沉默着承受。
倒像是江湖中一些门派培养出来的死士,连青泽想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无影。
“我会被关多久?”唐无影忽然开口。
连青泽看了他一眼:“不会很久,你之前看到的那张画像,还记得吗?”
“……”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唐无影不会骗人,只好沉默。
连青泽没注意到,自顾自说下去:“皇上怀疑他对皇室不利,之前派的几批锦衣卫都折了,现在正缺人。”
“如果你们怀疑我,不担心我去通风报信吗?”唐无影淡淡道,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
“呵,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你会知道背叛的后果。”连青泽嘲道,垂眸去忙别的事了。
唐无影将手边的食盒推开一点,目光微沉。
他忽然想起之前曲霂祁天天兴高采烈地捧着食盒来找自己的样子,明明不过多久之前,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
现在想来,当年熟悉的一切却让他如此怀念。
“我走了,”连青泽起身,拿走了唐无影一直盯着的食盒,又在他周遭检查了一下方才颔首:“你在这儿呆着吧。”
“多谢。”唐无影的语气客气却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