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低下头。
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没有理由长期住在吴恪家。现在吴恪真正的亲人就在对面坐着,把一些从前不愿去想的事情说破了,他忽然无地自容。
“其实我不打算长住。”
他轻声。
“已经麻烦吴恪太久了。等过段时间经济条件好一些,我打算搬出去跟认识的朋友合租。”
吴恪蹙紧眉,面色冷凝地看着他。
“小梁你别误会,阿姨没有赶你的意思,你们按你们商量的来。”
“嗯。” 他肩膀微垂,“我只是觉得这房子吴恪以后肯定要结婚用。就算我再怎么爱惜,房子里住人还是比空着要损坏大,我心里过意不去。”
翟竹音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吴恪:“舟舟,你交了个好朋友,不仅很有骨气,还处处为你考虑。”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吴恪居然语出惊人。
梁泽握筷子的右手一滞,筷尖虚浮地悬在碗口上方。抬起头,发现吴恪敛着眸,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脸色很难看。
他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梁泽眼底微颤,手指慢慢收紧,胸腔被一种酸涩的感觉填满了。
“不结婚没有问题,可不结婚不代表你不恋爱。不管多大年纪、身在哪里,你都得允许自己爱别人,也得允许别人爱你,不能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 翟竹音缓慢靠向椅背,“小梁,你觉得呢?”
短暂的失神后,梁泽平静下来:“您说得对。不过我想,吴恪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动心的人。要是哪天遇到了,他会对她很好的,您不用太着急。”
吴恪是优秀的,更是温柔的,他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也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尽管他爱的不是梁泽,但梁泽可以肯定,他有这个能力。
翟竹音沉默地颔首,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想再多说。
话题就此结束。
饭后,一直有头疼毛病的翟竹音想歇歇午觉,吴恪就把她安置在自己房间,又打电话让司机把她落在车上的头疼药送过来。
梁泽在厨房收拾,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你小姨休息了?”
“嗯。”
水槽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碗,地上还搁着等待清洗的蒸锅、汤锅。吴恪皱眉:“怎么不用洗碗机?”
“先处理一下。”
吴恪走过去帮忙,把桌上吃剩的食物拿保鲜盒装好,整齐地摆放进冰箱上层。背对着厨房的时候,梁泽忽然叫了他一声,嗓音很温和。
“阿恪。”
他手一顿:“嗯?”
转过身,梁泽蹲在地上,低头在做垃圾分类。
“怎么了。”
“没怎么,叫你一声。”
他蜷曲的背影有些落寞,脊骨一节节从上衣透出来,胳膊在空空的袖管里晃。想到很快要和他分开,吴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你真的要找房子?”
梁泽轻轻颔首:“算是吧。你在这儿我借住还说得过去,你走了,我想我还是不住了吧。最近托你的福我收入变多了,跟朋友合租也能承受,你别担心。”
他这样说,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冲动,吴恪找不出理由不同意。可是吴恪站在冰箱前,门都忘了关,半晌就是说不出同意两个字。
时间一长梁泽腿蹲麻了,起身扶着流理台活动了两下,转身对他笑了笑:“干嘛这副表情,我是不住这里,又不是不和你做朋友了。之前那些话依然有效啊,等你去了国外,无聊了还是可以联系我,我陪你说话。”
这份洒脱把吴恪的不舍反衬得很难堪。
他一言不发地收好垃圾,径直转身下楼。梁泽在后面注视着他换鞋、出门,眼底都微微发涩。看了半晌,连人影都没有了,才转身继续收拾厨房那一片狼藉。
半个多小时后回来,吴恪身上多了股烟味。梁泽洗净手出来时他就在沙发坐着,面前是笔记本电脑。
“在工作吗?”
他没有应声。
梁泽心中怅然若失,只好把手机拿出来,想提前看看现在租房的价位。
午后的阳光很亮,从右边的落地窗照进来。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睛微酸,放下手机揉了揉眼。
“不用看了,我帮你问过。”
微微一滞,他扭过头。吴恪的目光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可是敲键盘的手已经停下。
“刚才我去了附近的三家中介,最近是应届生租房的高峰期,性价比高的房源很紧张,你最好过段时间再找。这里有几张名片,电话你存好。”
中介的名片摆在茶几上,吴恪手指微一用力,就将它们推到梁泽眼前。
“还有上次那一千块,我已经转回到你卡上。” 寥寥的几句话,却被他说得很缓,“欠我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先把自己日子过好。”
早就已经习惯了,想尽办法对一个人好,不一定能收获想要的回报,况且也不图什么。
人生很长,漫长的一场马拉松,跑道上只有自己一个,未免太孤单了。假如梁泽肯一起跑那当然好,无论落下多远吴恪都愿意等。假如梁泽选择换条跑道,那也是他的权利,仅剩的一瓶水吴恪愿意让他带走。
第21章 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说完这些话吴恪很快就从沙发上起身,“我去你房间办公,如果送药的司机来了帮忙开门。”
梁泽嗯了一声,连 “好的” 两个字都说不出来。手中的三张名片温度很高,灼烧着指腹。他默然垂首,等吴恪关上房门才松开紧咬的牙关,茫然望着脚下的地板。
痛苦没有用,这他知道。
该走的迟早要走,不属于他的迟早要还,既然还能相处几天,那就尽量让这些天过得快乐一些。
司机把药送到翟竹音也醒了,尽管并不蓬头垢面,面色相比早上还是苍白许多。梁泽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抬眸后神情动了动。
“小梁,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梁泽微肿的眼皮抬起来,笑意浮现眼底,“刚才看了会儿电视节目,眼睛有点累了。”
这房子隔音不会太好,可自己睡觉时什么也没有听到,想必是他没开声音。想到这一层,翟竹音心里不禁对这个孩子又多了几分复杂的好感。
“累了下午就不做饭了,咱们娘仨出去吃,小姨请客。”
“我晚上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梁泽摇了摇头,“您跟吴恪去吧,这么久没见了正好多聊聊天。”
翟竹音也没勉强:“那好,以后还有机会。”
到下午五点多,吴恪换好衣服随她出门。临走前问梁泽:“你晚上有什么事?”
梁泽也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可是心里一点打算也没有,只好说:“跟朋友见个面。”
“哪个朋友?”
“……” 竟然答不出。
两人站在玄关,面对面,吴恪的脸色有点沉。已经换好鞋的翟竹音站在门外叫了他一声,声音不高不低。
他说:“马上来。” 可目光仍不移开。
梁泽只好撒了个谎:“以前打工认识的,你没见过。” 又回身拿过雨伞递给他,“把伞带着吧,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吴恪面色缓和:“下雨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嗯。”
等他们走了,梁泽泄了一口气。想把这间房子再打扫一遍,可是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于是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远处起先还弥散着晚霞,后来就一点点沉下去,落下去,澄黄的太阳消失在天边。
另一边,奔驰在车流里缓慢穿棱。
翟竹音订的是间吃家乡菜的餐厅,离吴恪住处比较远,恰巧又是周末,所以路况不算通畅。
望了会窗外后,她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外甥。不知不觉吴恪都这么大了。小的时候他还是个会喊 “小姨抱抱” 的奶娃娃,再大一些就总是板起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后来…… 后来姐姐走了,他的笑容也更少了。
此时此刻,吴恪在她身边,车开得很专注,眉头却微微蹙着,神色有些少见的消沉。
“舟舟,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吴恪侧目:“什么?”
他心里有事,所以没听清。
“我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说你的生活,说你对未来、对家庭的想法,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
这些话关在安静的车厢里,因为语调温和且音量低,所以听上去很像是母子俩之间的体己话,剥离了侵略性,只剩关心。
“咱们是最亲的亲人,有什么事你可以信任地告诉我。我毕竟年长你十五岁,怎么也有些生活经验供你借鉴,凡事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
吴恪静了会,低声否认:“没有。”
“没有事,还是没有闷在心里?”
都不是。
从他的表情翟竹音就看得出。
可吴恪并不擅长向人吐露心声,何况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又如何能向翟竹音说清楚呢?
半晌沉默,他握紧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