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认识,但从眼前这间平房的破旧程度,大致可以推测得出来。拿下耳机的那一刻,远远的,一抹倔强、锋利的音色就那么扎进他心里。
“谁敢动我妹妹一下?都往后退!”
是梁泽的声音。
吴恪肩一沉,加紧脚步走过去。
原本漆黑的夜被一束光照亮。
低矮的平房前,五个人将梁泽团团围住,打头那个手里的手电筒正对着他,那束光线直直照在他脸上。
梁泽站在那儿,头微低,几缕凌乱的刘海垂下来,后面藏着警惕又有杀伤力的眼神。他肩膀侧向一边,脖子上有明显血痕,左手死死护着身后的一个小女孩。
“少他妈跟我们来这套,看你们可怜该宽限的也宽限了,欠债不还当我们几个吃素的是吧?!”
“我说了月底给你们。” 梁泽语气阴沉,说话咬牙切齿,“你们别逼人太狠。”
“放你娘的屁!月底又还半份利息,那几个子儿连哥几个的油钱都不够。”
吴恪站在没有光的地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无论是从音量还是从人数上来判断,梁泽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那些人却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围在他跟前迟迟不采取行动。
“哥哥——” 身后的女孩揪紧他的衣服。
“哭丧呢哭,你妈的……” 打头那个扬起手的一瞬间,梁泽的右手倏地抬起来,声嘶力竭大吼:“后退!”
他手里的刀闪过寒光,逼得所有人退后一步。吴恪也退到阴影里,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知道梁泽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又僵持了十多分钟后,那帮人把平房里外砸了个稀烂,连碗柜里藏的米都扛走了。
直到车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梁泽才把手里的刀放下,扯起袖子抹了把脸,一言不发地修理被砸坏的椅子。
身后却慢慢出现脚步声。
梁泽蓦地警觉,转过身,吴恪站在面前。
“刀伤应该尽快包扎,否则会感染。”
对于他的出现梁泽明显很意外,但周身仍充满敌意,半晌方才压低声音:“少多管闲事。”
吴恪却很平静。
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他什么样的暴力都见过,当街开枪的,在学校公然吸违禁品的,抡起锤子砸华人超市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低头,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没有人要管你的闲事。我来只是帮班主任通知你,下周记得按时出勤。你旷课太多,学校在考虑开除你。”
“开除就开除,谁在乎。” 梁泽讥讽地笑了下,“这学老子早就上烦了,开除我正好。”
吴恪感觉自己在跟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对话。他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试卷:“这是你的卷子,自己拿好。退学之前记得回去把课桌清干净,别影响下一个坐的同学。”
“你——!”
吴恪觉得自己句句平和,梁泽却被他的态度激怒。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恪顿足。
“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吗,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别让我抓住机会,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些人全打趴下。”
此刻的梁泽满身戾气,把吴恪当成了撒火的对象。好像就那一个瞬间,吴恪看到一种属于梁泽的野性。
当然,这样的梁泽是很讨厌的。
“你抓住机会的方式就是退学?”
“我——”
“想把别人打趴下,首先要自己站直。”
说完,吴恪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略带嘲讽地补了一句:“高中都毕不了业的人,哪里来的底气……”
古人总说不打不相识,梁泽的自尊心薄得像纸,可是最丢脸的一幕被吴恪看尽,居然慢慢变得亲近起来。
那晚他跟妹妹是在吴恪家阁楼睡的,因为两人说话声音太大,梁宵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以为追债的又回来了。
直到把兄妹俩带回家,吴恪才开始后悔自己爱心过分泛滥,但也为时已晚。奶奶早就睡了,泡面只剩两包,吴恪全让给他们。冲完凉回来,却发现兄妹俩在吃同一碗,妹妹吃面,梁泽喝汤。
喝完梁泽拿手一抹嘴:“我洗碗。”
吴恪眉头紧紧皱到一块:“你能洗干净?”
“我打工就是在后厨洗碗!”
行,那就你洗吧。吴恪独自温书,妹妹给地上铺了个小毯子,躺下前还不忘打开书包,检查那袋剩下的泡面是否安好。
吴恪问她:“你哥哥不饿?”
妹妹性格好像挺害羞,对他摇摇头,缩下去拿被子盖住营养不良的脸,“哥哥说留着。”
后来有一天,梁泽不知道从哪搞来辆自行车,下课以后非要载吴恪回去。吴恪视死如归地坐到后座,第三次差点被摔下来之后,干脆换到前面。
他载梁泽。
小路光线昏暗,头顶零星有飞虫围绕,树上的蝉叫得不知疲倦。
梁泽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直克制地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没有其他亲密举动。吴恪右手把着车,左手绕到后面拖近他的手,“抱紧我的腰。”
下一秒车子意外一颠,梁泽侧脸砰一下拍到吴恪身上,感觉整个背都是汗涔涔的。极力压下心跳,他把胳膊圈上去,刻意保持一点点距离,“抱什么抱啊,不觉得这样很热吗?”
吴恪说:“是你非要骑车。”
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会开车吗阿恪。”
“嗯。”
徐风从濡湿的鬓发间穿过,带来些许柔和的爽快。梁泽开始幻想以后吴恪买了跑车,自己坐在里面会是种什么感觉,想着想着觉得那样未免有点狐假虎威,笑笑就不想了。
骑了好长一段,小卖店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天边的月亮追赶着车轮。寂静的那条小路上,吴恪忽然问:“梁泽,闻到没有。”
“嗯?” 梁泽耳朵贴着潮湿的布料,“什么。”
“挺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
就是他第一次去梁泽家时,闻到的那一种,淡而隽永。
梁泽将目光移到路边,没费多少工夫就辨认出了,抱着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那个啊,那个叫合欢。”
合欢能治失眠。
那段时间吴恪睡得很好,他觉得是合欢的功劳。因为日日载梁泽回家,日日闻见它,因此得益。而两人分开后,合欢只在回忆中出现,所以他才总是失眠。
第12章 谁对谁错,谁来厘清
作者有话说:
“吴恪?” 齐斯宇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今天不是休年假吗,怎么又来公司了?”
“销假了。Lily,把你们昨晚改定的版本发我一份,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老朱。” 吴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除了下颌的伤还是没好。
“太好了!” 老朱看问题角度刁钻,Lily 正担心齐斯宇搞不定,这下总算是吃了定心丸,“有你在咱们今天肯定拿下。”
“会不会说话,难道老吴不回来咱们还拿不下了?”
“昨天一听说他请假就慌了的人可不是我……”
吴恪走回自己工位,拿出公文包中的笔记本电脑。没多久,齐斯宇过来递给他一杯美式:“说说吧,怎么突然就把假销了,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重要。
“事情办完了。” 吴恪不愿多提。
“办完了你不会休息休息?” 齐斯宇拉开一把椅子反坐上去,“好不容易请一天假,下次再想让老朱批可没那么简单。”
“项目比较重要。”
“兄弟,听你这口气怎么跟受了情伤似的……”
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吴恪低头继续回复积攒了一整天的邮件,搁在旁边的手机却蓦地亮起。
他转头。
齐斯宇抢先看见了,咦了一声:“新换的手机桌面?不是你风格啊。”
认识吴恪这么久了,还没见他用过自带桌面以外的图片。眼前这盆什么植物,浓绿色的叶片,金鱼一样的花苞,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拍的。
吴恪没有答话,拿过手机读完新消息,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我出去打个电话。”
“欸!”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齐斯宇心里那种违和感愈发浓重。怎么回事,他之前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呢?
—
其实梁泽醒得不算晚,但睁开眼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在房间顿了一阵子,他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去。吴恪不在家,昨晚那台笔电也带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碗豆浆、一袋紫薯包。
这是……
怔了怔神,梁泽走到沙发边。
豆浆跟紫薯包都还留有余温。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所以他没有动,只是从厨房拿来一个碗扣在它们上面,想着这样应该就能凉得慢一些。
换下来的衣服叠好,送去阳台的洗衣机。一过去,却看见角落的小圆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地插满烟头。
昨晚吴恪在这里坐了很久吗?是因为自己激怒了他,还是因为有个讨厌的人在身边他连觉都睡不着。
梁泽摇了摇头,竭力赶走那些陡然滋生的负面情绪,回卧室找到昨晚被自己扔在床角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