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付了半年的租金!”
“我不要你违约金就不错了!小子,你还好意思和我提钱的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现在几乎半个楼的租户都在闹着退租……”
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的手机自动掐断了房东尖利刻薄的喊叫声,叶汐垂下头,目光逐渐失去焦点。
就连最后的容身之处也失去了。
手机没电,周身上下只余下纸袋里今日结清的兼职费,连在最便宜的旅馆住上一晚也办不到。
双手食指向掌心弯折,靠向车门一侧的身体再度蜷缩,叶汐咬住下唇,将手机揣回口袋。
“路口右转,直行 800 米有一个 24 小时便利店,麻烦您送我一程。”
车子启动,混乱的杂音很快便消失无踪。
叶汐盯着车窗外疾驰的轿车,支离破碎的流光在眼前一晃而过。
玻璃上倒映出空无一物的眼瞳。
周逸潮低头看向掌心那杯变凉的热茶,对着后视镜摆了摆手。
前座的经纪人回头瞥了自己一眼,周逸潮双唇一张一合,印在后视镜中的眼神极具压迫感。
车子在便利店门前的路口一个急转,重新汇入了车流量极大的主干路。
周逸潮抢先一步打断了叶汐急切的下车发言。
“有件事你错了。”
和采访后段的眼神如出一辙,叶汐抱紧怀中的纸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浓烈的情感吸引。
“是我在麻烦你。”
巧克力威化塞了半截进去,周逸潮指节微抬,在清脆的折断声中将剩下的一半送入口中。
“周逸潮!”
经纪人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前排清晰地传来,周逸潮本人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在后座神色淡然地喝茶。
半截巧克力威化饼干在齿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热度从脖颈处爬升至脸颊。
周逸潮瘦削的侧脸沉在昏黄的光影里,看起来温暖又悲伤。
果然现役偶像的魅力不可小觑。
叶汐伸出手去摸口袋中的纸巾,却意外迎上了周逸潮回转的目光。
“咔嚓。”
威化饼干被咬断的同时,碎屑直接呛进了喉咙。
整个胸腔都咳到发痛。
叶汐抓上脖颈弯腰猛咳,右肩忽地被一只有力的手揽过。
温茶被喂进干涩刺痛的喉咙,胸腔的痛感却仍有残留,叶汐咳到眼睛发红,感激地看向一侧迅速做出了反应的周逸潮。
感谢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变作了道歉。
车座和脚底全部都是饼干的碎屑,叶汐单手摸向不适的喉咙,捏着纸巾弯下腰去——
要清理干净才行。
身上的外套被揪着领口向上拉扯,叶汐被周逸潮拎回原处,手中的纸巾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地盖在了饼干残骸的正上方。
“我们到了,回去路上小心。”
周逸潮把口罩和帽子戴好,拿起围巾把叶汐的面颊和脖颈重新裹起来,随手将大衣丢进纸袋里拎着下车,全程都没看过经纪人一眼。
叶汐向前座的经纪人点头致谢,匆忙起身去追穿着单薄走进雪地里的周逸潮。
经纪人盯了两个人逐渐重叠在一处的背影好一会儿,放下窗子悠悠地点了根烟。
“冷。”
叶汐盯着周逸潮迅速冻红的手,急切而短促的音节闷在围巾里,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周逸潮偏过头,目光落在叶汐皱在一起的眉头上,缓缓停下了脚步。
叶汐扶着层层叠叠堆在脖颈和脸颊处的围巾,怕对方没有听清,再度重复了一次。
“冷!”
作响的纸袋很快被递到自己面前,对方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越想解释,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就越是不听话地叠着往下坠,叶汐一边手忙脚乱地扶,一边着急地往袋子里面瞥去。
“你帮我穿。”
围巾最下面的一圈很快便滑到了肩膀。
周逸潮笔直地站着,将手中的纸袋递到了自己面前——
“不是怕我冷特意强调了两次么?我帮了你,至少也要回次礼不是么?”
原来全部听到了……
叶汐拿出大衣,踮起脚尖给周逸潮披好。
“我拿吧。”
叶汐伸出掌心,向周逸潮讨要自己仅剩的行李。
来时的路隐约还记得,彻夜走回去的话应该可以赶得及在垃圾车进站前取回自己干瘪得可怜的包裹。
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叶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周逸潮迈开步子,正扯着自己不断远离目标偏离方位。
“不是。”
周逸潮步子迈得很大,叶汐被动小跑着跟上,松垮的围巾再度面临整体下滑的危机。
“我是说… 唔!”
肩膀处的围巾向着雪地迅速下坠,叶汐只好被迫中断对话伸手去抓。
绝对不能弄脏。
别墅大门的防盗系统被周逸潮的虹膜破解,等到成功握住围巾尾端,已经为时已晚。
自己不由分说地被周逸潮拉进玄关,黑色的棉拖被整齐地放在自己脚前,周逸潮起身穿了白色的一次性拖鞋,将肩膀上的大衣随手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我缺一个保姆。”
黑白的条纹衬衫在周逸潮的背部鼓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须臾便轻快地自眼前掠过。
客厅传来电视放映的嘈杂声音,叶汐伸出手,拿起了柜子上看似被对方遗忘的纸袋。
两颗柚子味的硬糖横在钥匙与维生素中间,仅仅只是看着的程度,就已经让人齿间发酸。
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止如此。
眼眶酸到发涨,滚烫的泪水不自觉地大颗大颗陨落。
叶汐躬身不住地颤抖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六年的时光足以将一切亲密的关系抹杀殆尽,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如此执意记挂?
能被称作为解释的现象只有一个——
玄关将哭泣的低鸣尽数吞下,周身无助的绝望感正一点一点溶解在铺天盖地的暖意下——
所谓奇迹。
我明明不相信的。
第4章 喜甜的雇主
【4】
周逸潮第一次见到叶汐,是在 14 岁的炎夏。
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年背着灰色的书包,手拿冰淇淋从练习室的窗前笑着跑过。
飘扬在空中的发丝微微被汗浸湿,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目的光泽,宽大的校服外套在少年瘦削的腰腹处鼓成一面白帆,树上的蝉突然毫无征兆地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甜腻的痕迹滴落一地。
周逸潮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子,嘴角对着面前巨大的镜子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要怎样做才能使自己看起来幸福呢?
周逸潮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不断闪烁的画面。
电视已经放映了整整五分钟,玄关处除了短暂响起过的纸袋声外再无动静。
胸口处涌上无法言喻的焦躁感,周逸潮摸向口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的最后两颗硬糖已经给出去的事实。
六年前两个身影隔着一条长长的、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的街,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一个比一个狼狈。
六年后的周逸潮和叶汐隔着一条玄关,中间横亘着一堵足以遮挡住两人全部表情和动作的墙。
有时候看不到是种煎熬,但总好过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在无力和不甘的静默中迎来悲伤的结局。
你要走么?
还是选择留下?
食指指尖微屈,不断戳在半握的电视遥控器上,周逸潮的视线渐渐移到柜子最上层并排放着的几个糖罐上。
——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该戒糖了吧?
刺耳的女声回响在耳边,周逸潮扔掉手中的遥控器,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需要我… 做些什么……”
沙哑的、淋雨猫咪一样微弱的、惹人怜爱的声音。
周逸潮回过头,看见捏着纸袋罚站一般靠着墙面低头站好的叶汐,视线停留在对方水墨一般晕开的殷红眼尾——
周逸潮仰面躺在沙发上,将遥控器抓起丢在茶几,用右手手臂遮住了眼睛。
“我饿了。”
叶汐把袋子放在脚下,这才抬起头正视周逸潮的客厅。
装修走得是极简路线,黑白灰的配色干练、大气又高级。
很有周逸潮的风格。
叶汐放轻脚步走到冰箱前面,在 “拉” 与“不拉”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妥协于周逸潮面向自己的柔软发旋。
冰箱拉门上放着一排中瓶的纯净水,正中间摆了一个只剩一半的巧克力礼盒,除去下层的两袋即食鸡胸肉,这个冰箱甚至被说成是 “空空如也” 也不为过。
叶汐关上冰箱门,转过头大概环视了一周。
玄关的大衣口袋、客厅的置物架、冰箱 C 位的巧克力、还有分布在柜子上、茶几上、垃圾桶里随处可见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
周逸潮好像对甜食一类的东西很是痴迷。
叶汐轻手轻脚地打开下层,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是连速冻食品都没有的空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的应该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