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范周就愉快地做了决定。
“那个......”红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楚平难得嗫嚅地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范周好笑地看了一眼这初识情滋味的半大少年,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高兴点儿别扫了你爹娘家人的兴,他们都替你骄傲呢。你要问的事情回头到我那儿再说,今天你就踏踏实实地做好主人,别走神怠慢了客人,这些可都是不可多得的人脉,日后也要好好维系的。”
楚平也不是从前那个有勇有谋却胆大包天颇有些冲动的毛孩子了,听进范周的话,低头抿了抿嘴,再抬起头来便是一副疏阔爽朗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笑脸了。
范周赞许地点点头,既然顺从心意为自己选了一条不好走的路,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坚韧更强大,如此才算是有希望能达成所愿。
这年头宴请宾客也是很有讲究的,身份地位差的太多的是不能放到同一个宴席上的,故此今日请的都是外客,大多是殷士儋当初给楚平牵线结交的朋友,身份地位都有不凡之处。
范周这一桌就全是当初殷士儋的那群纨绔小伙伴,如今靠着给范周的剧团写本子,几乎个个脱胎换骨,走出去都要被尊称一声先生,再不用家里给零花,光是靠自己就赚的荷包满满了。
聊斋剧团火了,跟风的就多了,也有不少剧团肯花大价钱跟这些纨绔名编剧约稿的,不过这些家伙即使出了名还是不忘讲义气,有了好本子还是只肯卖给范周的剧团。
对范周本人更是别提多热情了。
一个个都挤过来敬酒,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滔滔不绝地拉着范周各种讨论他们的新戏还有灵感什么的巴拉巴拉的没完没了,看得旁边被活生生无视掉的梁楠脸黑到不行。
自打忽略了自家木头好一阵子心里有愧之后,范周就格外注意起他家木头来,此时见木头心情这个差啊,连忙几句话带开了话题,把话头引到最近他们有计划又要出海远行上去了。
这群出身富贵深受家里宠爱的孩子什么都不缺,就是因为家里太宠爱了,根本不舍得也不放心把他们放出去,更不要说出海了。
因此一听这夫夫俩又要去冒险,眼睛都开始放光,满肚子的好奇。
范周笑着把他家木头推了出来,论起出行的经验,还是这位最懂行。
那群在家里从前都被亲爹亲爷爷教训惯了的根本就不怕梁楠这张黑脸,纷纷扑上来就各种提问。
梁楠本不耐烦,忽然手上一热,范周在桌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握住,安抚地摩挲。
梁楠的脸色顿时就和缓了,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家伙也觉得没那么碍眼了,甚至还耐着性子真的回答了不少问题,听得那些除了随父赴任或者回乡祭祖之外几乎没出过远门儿的城里土包子一愣一愣的,眼睛里的崇拜和羡慕几乎都要冒出来了。
即便如此,这些往日里说风就是雨的家伙们再羡慕向往也没有冲动地想要跟风的了。
范周默默地在心中慨叹,这么多年了,连这些家伙都变得稳重懂事了,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得很啊。
那日宴席后不久,果然楚平独自上门来了。
新任胡管家按照范周之前的吩咐把这位小爷带到了后面小花园里待客。
再过不久他就要动身前往都城赶赴第二场武试,那会是更激烈的竞争,以后的挑战也只有一次比一次难,楚平不是没有自信的人,无论是什么困难他都有信心能克服掉,唯有感情例外。
殷士儋对他好,常人家的骨肉兄弟都没有殷士儋对他那么好。小时候觉得有这么个大哥哥简直太好了,可长大了,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渐渐的,这种兄弟情深反而变成了一种桎梏,殷士儋对他越好,他心里其实就越难受,因为他发现,那种好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梁老板对范老板的那种好。
可无论再怎么渴望,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渴求,楚平甚至不敢在殷士儋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来,那时正是殷士儋有机会补缺的关键时候,楚平知道殷士儋很在乎自己,就更不敢露出来,只怕让殷士儋受惊之下行差踏错失了机会。
送别那会儿,想着从此之后相隔千里,若不争取便再难相见,实在忍不住了才豁出去的表白了心意,本是硬撑着羞意,结果搞得像是强抢良男的土匪,楚平根本没脸也没胆去等一个回复。
如今过了这么久,也没收到殷士儋的只言片语,楚平的心中日日煎熬,心里渐渐的烧起了一把火。
“小小年纪的,眼神不要这么可怕。”范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园中,“喝口茶,浇浇你心里那把火,小心把前路给烧断了。”
心头焦躁煎熬的楚平全无防备地被范周凉凉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方才那股子邪火也瞬间被当头浇熄。
楚平赶紧站起来行礼。
范周摆摆手,“你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啦,有了地位,不管年纪大小都得把自己当个大人看才行。稳重一点,冷静一点,别钻牛角尖,心宽了,路才会宽,心稳了,走起来才会踏实。”
楚平低头受教,他也知道自己这阵子是急的失了分寸。
“坐,放松点儿,跟以前一样,今儿我家那醋缸不在,咱可以好好聊聊天。”范周捏了个果子吃了,乐呵呵地说。
楚平点头坐下,听着范周口气中带着的幸福味道,眼中泛出了浓浓的羡慕。
☆、第94章 八十五步
已是秋末冬初,便是在临通这暖和的地方,景色也开始寥落了,这个庭院却无论四时如何变换永远都鲜花盛开草木葳蕤。
坐在这里,不由得就生出了些远离尘世身处桃源的感觉。
从最初到现在,这夫夫俩的大宅对楚平来说都是神秘的,却不算陌生。
殷士儋可说是与夫夫俩,尤其是范周交情最好的人了,经常出入大宅,隔三差五还要小住一下,自己也跟着沾光,来了许多回。
如今坐在这里,楚平脑中都是从前跟着殷士儋来这里听故事凑热闹的那些画面场景,偏那人已经远隔千里杳无音信,越发的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个洞。
范周捧着盏果子露喝着,瞅着楚平一脸怅惘寂寥的走神,也不催他开口。
楚平这娃从小就长得比别的娃高壮,好条件好锻炼的一副宽肩窄腰腱子肉大长腿的极品身材,若不是还长着一张青涩的娃娃脸,年纪不大,加上还在拼搏着考功名不宜早婚,只怕楚家的门槛早就不知道被媒人踩坏多少根了。
范周摸着下巴,一串儿念头在脑子里绕了一圈。
要说,他也算看着这娃长大的,殷士儋那小子也真是老母鸡带小鸡一样的一直照顾着这娃,用心的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天上那个老妈子少微星君照顾坑神雷曹那劲头来的差。
感情上,他是挺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不过嘛,理智地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有多难实现了。
范周都想替这孩子点根蜡烛了。
大概是憋得太久了,范周又是个本身十分神秘超脱的角色,楚平回过神来,便慢慢地把他这些年来的心情倒水一样的全都倒了出来。
范周就静静地听,然后微微一笑。
“我大概知道你的来意,我是会点子观气卜算的把戏,不过看在熟人的份儿上,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命运不是注定好就绝对不会变的东西,事实上它可能随时产生变化,取决于你在每个岔路做出的每个选择。”
楚平被说中了心思,脸上一热,低了头,听到范周后面的话,又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重新生出些光彩,嗫嚅道:“那......眼下看来我与......有没有缘分?”
范周单手撑着下巴,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散漫地扫了楚平一眼,平日里只是精致美丽的双眼中,一抹动人心魄的妖异转瞬即逝。放下琉璃盏,范周顶着楚平紧张期待的眼神,十分冷酷地说了俩字:“没有。”
楚平的脸色一下子就灰败了下来,肩背都跟着垮了。
殷士儋始终守口如瓶,楚平虽不知道范周的真实身份,却是极信他的能耐的。于是区区两个字便将楚平艰难树立起来的那些信心一下子拍成了碎渣。
范周半点儿自己残忍地打碎了一个纯情少年玻璃心的罪恶感都没有,甚至还在兴致盎然地欣赏楚平脸上不断变换的颜色。
这小子果真不是个一般人,不多时就从死胡同找了个缝钻了出来,重新鼓起勇气问道:“你方才说,命运是会改变的,那是不是说,如今没有,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有,关键是我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范周干脆地点头,这是样没错。
楚平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拳头也握紧了,看样子是又有了希望了所以那股子心火也死灰复燃了。
范周摇摇头,开口就又是一盆冷水浇了楚平这可怜的娃个透心儿凉。
“一直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达成所愿,前提是说双方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之后还要看老天赏不赏脸,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楚平的玻璃心立刻又碎了,自打分别时表白心意至如今,殷士儋根本连只字片语都没传给他,连那些平日里只是一起吃喝玩乐的人都收到信了,他却没有,可见那人根本就是刻意在远离他,连联系都不联系了,还哪里有什么双方,一直都是他单方面在奢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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