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他撞死之人的身份,只有模糊的三言两语,据说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因为是酒驾属于过失伤人,王生也没有肇事逃逸,或许因为那对夫妻死的惨,所以判了他五年,后来王生出狱,搬离了原来的地方,他一直嗜酒好赌,渐渐成了街上臭名远扬的混子。
顾千欢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大片烟花炸开,在他脑海里轰鸣。
老师在图纸上做了标记,告诉他这个人是关键的一环,顾千欢觉得自己已经隐隐触及到什么,可他头痛欲裂。
之后,他们找上了王生。对方一见他便吓疯了,嘴里呢喃着:“别找我……别找我……”
王生又屁滚尿流地往外跑,所以今天注定他们无功而返。
顾千欢跟顾风曜要来了王生的所有资料,十二年前……当天看见这句话时,所有堵塞的思绪瞬间畅通,可他宁愿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顾千欢挣开他的手,猛地冲进画室,关上门之后,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沿着门板往下滑。
一层层黏腻的冷汗争先恐后地爬出毛孔,他看前方。
顾风曜在原地,他攥紧手指,压抑不住的渴望,那双深邃的眼,此时如墨般深黑,一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清楚知道,自己失态了。
顾风曜打开冰箱门,捡出几个鸡蛋,他手艺不行,唯一会的就是煮个粥,最近新学了烘蛋羹,滑嫩的蛋羹不见丝毫蜂窝小眼,软嫩如豆腐脑,切开也是细嫩一块,点上香油,便会有扑鼻的香味。
画室里,一切都井然有序。
镶嵌的巨大落地窗映出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他在这里,俯瞰一片璀璨的城市夜景,斑斓闪烁的灯光,宛如星河散落的星辰。
渺小又动人。
前些天支起的画架异常醒目,散落这堆放的管状颜料,调色盘太干净了,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顾千欢俯下身,抓起一根画笔,他面前说空白画布,如同抹平五官的平整人脸,他舒缓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旋即,感知到扯起的唇角,那抹笑凝固在唇弯。
为什么要笑?
顾千欢反问自己,茫然的眼满是不解,为什么要笑呢?他给自己戴上面具,可时间久了才发现,这面具已经和脸长在一起,再也也无法摘下。
没有感受到痛苦,有的只是一阵一阵窒息般的压抑,顾千欢颓然地躺在在软垫上,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拿着画笔,仿佛有无数条蛇勒紧身体,无数看不清的蝼蚁吞噬他的皮肉……
害怕吗?早就麻木了。
不能释放的情绪压在心底,他拿着笔杆,一下一下戳上手腕,冷白的皮肤捣出一颗颗红点,可见用力极深,像是要将它捣烂。
好舒服。
痛感转化为畅快,压抑情绪如山洪爆发,他越来越大力,似乎要将血肉戳穿。
朦胧中,顾千欢的目光落在一侧未开封的包装上,那样大小的塑封,应该是《虹心》。
他走过去拆开包装。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
第58章
密封的外壳被美工刀划开,露出里面一层纸质包装,接着才是最柔软的海绵内垫,顾千欢屏住呼吸,一层层剥开,大开幅的《虹心》彻底暴露在眼前,他红了眼眶,用力眨了眨眼。
是爸爸的画,他送他的生日礼物。
顾千欢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他的生日礼物,那天之后,他被那些人抓住,用以威胁勒索他的父母。
他看着画作,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样的笔触和色调,他已经长大,也能看出作画人在笔端倾注了多少爱意和欢喜,才会有这么温柔的笔触,软如春水,微风拂面。
他的目光落在中心的男孩儿身上,洒落的七彩虹光,和他不一样,爸爸专精油画薄涂,他的画,有如油画的质感,也有水彩般的通透,蓦地,顾千欢愣住了。
客厅,顾风曜放回盖子,听见门铃响了,他打开门,年轻小哥吓了一跳,才说:“请问是顾千欢顾先生吗?”
顾风曜摇头:“我不是,他在屋子里,是有什么事吗?”
小哥看起来有点着急,递给他一根笔:“我是楼下快递单的员工,现在有急事,不能耽搁,你先帮他签上名,有事可以来楼下找我。”
顾风曜签了单子,借过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似乎是一个纸盒子,不大不小。
他拿着东西往顾千欢画室去,不止因为快递,他看了眼挂在客厅的挂钟,这个时间,该吃饭了。
他在门口踯躅一番,才敲了敲门,尽管房门是虚掩的,可顾风曜一向尊重青年,他在外面柔声说:“欢欢,你还在画吗?该吃饭了。”
没有一丝回应,画室温度极低,阴冷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冰窖,没有丝毫人气,只有男人的声音回荡,静得有些死寂。
顾风曜又问了声,一切石沉大海。
他眼皮猛跳,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滋生,不再犹豫,他一把推开门——落地窗揉碎了城市的霓虹,黯然的室内披洒浅银色光,照出半跪在窗前的青年。
他背对着顾风曜,身上覆着一层浅色光亮,光影勾出他清瘦的身形,像是雕塑般凝固在那里,四周却是一片狼藉。
顾风曜一进去便发觉,这里冷意逼人,刺骨寒意迎面而来,丝丝缕缕,绵绵密密地钻进骨子里。
“欢欢,为什么不说话?”他快步走近,越近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锈腥味,像是——血!
顾千欢恰在此时扭头,他手里的美工刀第一时间闪出寒芒,反射的冷光灼烧他的眼,青年面无表情地仰望他,一字一顿:“画是假的。”
他跟前,装裱好的油画被他划成碎片,清新的色调上洇染一大片氧化后的暗红,触目惊心地惨烈,不断有鲜血从他持刀的手腕流下,划开的手臂上伤疤纵横交错。
顾千欢像是屏蔽了痛觉一般,随着血液流出身体的还有阴郁的情绪,此时通通释放,染血的手攥握刀柄,他划烂画作的动作,宛如搏命。
顾风曜只看一眼,整个人魂飞天外。
他抱起青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将之甩得远远的,他摸上他的脸颊,冷意缠上指尖,才知道他整个人都冷如冰雕,和血一起流失的还有他的生命。
顾风曜揪着心,拿出医药箱给他包扎,同时拨打急救电话,在医生没来之前,他自己给欢欢进行简易处理。
垃圾桶里,血红的酒精棉堆成小山,浑身浴血的顾千欢垂眸看着他,氧化后的斑斑点点印在他棉质白色T恤上,顾风曜与他视线相撞,他浑身一震,那双眼毫无生机,没有焦距地看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风曜夹着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整个过程,他没有听见青年发出任何声音,一颗心越来凉,仿佛破开一个大洞,掏出最后一点热气。
一卷一卷的纱布缠上伤口,又被血色洇湿,顾风曜目光落在青年侧脸上:“欢欢,你疼不疼?”
“欢欢,你要喝点蜂蜜水吗?”他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说,不知何时嗓音沙哑:“欢欢,你别不说话,欢欢,你看看我?”
这是顾风曜所预料到的最差的反应,欢欢毫无反应,欢欢拒绝与外界接触,出现抑郁性木僵状态,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脑中灵光一闪,画,那幅画!
他压抑满腔慌乱,克制地说道道:“欢欢,你之前在做什么,什么画是假的?”
话音未落,顾千欢那双浅色瞳仁,迟钝且慢吞吞地转动起来,下一秒,他攥住顾风曜衣襟:“画是假的啊,画是假的。”
被骗了,《虹心》不是爸爸的画。
他根本……找不到爸爸的《虹心》,突如其来的情绪彻底压垮他。
顾千欢没说完,丢开手倒在沙发上。
好累啊。
其实,这段时间顾千欢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他看起来好多了,只是因为他将情绪压在心底,看起来和常人别无二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那些事的情绪,反而越压抑,病就越严重,一旦反弹起来,汹涌的情绪就能将他碾碎。
而《虹心》是摧毁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千欢张了张嘴,懒倦地闭上眼。
好难受啊,可他连说话都觉得好累,倦怠地提不起一丝情绪,他没法说出来,也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像是陷入沼泽里,任由泥浆慢慢吞噬全身。
就这样吧。
顾风曜全身僵硬,喉头哽着声音,他俯身抱起青年:“欢欢,别睡,你只是生病了,你会好起来的。”
很快,门外响起敲门声,他打开门,顾千欢被送往医院,顾千欢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几欲呕吐。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时而是欢欢青年浑身是血的样子,时而是他倒在沙发上,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唯一的头绪是那幅毁掉的画。
欢欢说它是假的。
如果、如果不是那幅假画,他不会这样,他不会这样,顾风曜宁愿自残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欢欢,那些伤口,他要下多大的力气,才会弄成这样?
转眼便是三天后,顾千欢病情稳定,他躺在床上,问诊的医生退出病房,门外是早就等候已久的顾风曜,他身上气质愈发沉稳静默,片刻后,他才问道:“李医生,欢欢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