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胥的话不掺一丝水分,他说中了,在顾千欢眼里,他将背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越想弥补,他们之间那条裂口便越发扩张,他怎么都堵不住。
顾风曜隐隐感觉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今天之后,他和青年只有渐行渐远的结局,再无挽回余地。
*
他慌乱,无措。
闪烁的目光从青年身上滑过,然后,顾风曜直直望向拆开的果篮,喑哑的嗓音传进顾千欢耳蜗:“欢欢,我陪你,我陪你一起。”
顾风曜拿起那边水果刀,对准手腕,雪白的刀口瞬间划下,粘稠的血喷溅在脸上,留下点点腥热。
刀刃划开手腕肌肉的那一瞬间,神经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原来会那么疼,那么的疼。
可他的欢欢割了多少次,他的欢欢该有多疼啊?
顾风曜抖着手腕,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他给顾千欢看:“欢欢,你看,我们一样了,这样够不够?”
染血的刀刃再度划下,他举着刀子,外翻的伤口狰狞可怖,割开的伤口里涌出大股血液:“欢欢,这样够不够,够不够?”
他神经质地说:“我跟你一样了,欢欢,我陪你一起痛,欢欢,我们一样痛了,你原谅,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副姿态,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
顾千欢看着他,原来,自己以前是这样的姿态,这么的卑微。
他眸光沉沉,定定看着男人半晌,他再也不会相信,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男人是自己的幻觉,真可笑。
他竟也会有这样的深情?
顾千欢放声大笑,房间都回荡着清越的笑声,他笑出了眼泪,眉目间盛极艳极,如一树火花,他歪了歪头:“凭什么呀?”
“我和顾总有什么关系吗?顾总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跟我说?”
顾千欢眸子闪了闪,眼底一团暗色。
顾风曜看不出他眼里有丝毫感情,清晰的淡漠化作无数利箭,直将他万箭穿心。
“欢欢,我……”他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看清室内的景象,惊呼声响起:“他割腕了!”
程言看清状况,霍地沉下脸:“顾总,犯病了可以去外面,别吓千欢。”
顾风曜说不出话,他被强制着带离病房,包扎伤口,闻讯赶来的章霖正看见这一幕吓得一抖,见医生包扎结束,他硬着头皮凑过去:“老板,您这是?”
顾风曜神色莫测,目光落在包扎好的手腕上,他说:“原来割腕这么疼。”
章霖震惊至极:“割腕?!”
他小心翼翼地问:“您最近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顾风曜低垂眼帘,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自食恶果知道吗?”
章霖傻了,却见他突然起身:“帮我预约最好的精神科专家。”
章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正常是【晚九点】
二更十二点左右啦。
第47章
昨晚,关于顾风曜的那番话,章霖翻来覆去地想,一直到今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见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羸弱青年被老板小心翼翼地送进心理咨询室,薄薄的门板阻隔了一切声音。
门外,一片静寂。
顾风曜与程言对上视线,对方眉头拧紧,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敌意,他们对顾千欢,都势在必得。
暗潮汹涌的交锋隐在水下,不见硝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章霖往背后缩了缩,心里祈祷,满天神佛,快救救他吧!
不多时,顾千欢从房间出来,他手里捏着诊断书,俩人一拥而上:“千欢/欢欢,怎么样?”
顾千欢没说话,他的目光短暂地在顾风曜身上停留一瞬,只是一瞬,顾风曜勉励抑制心底的喜悦,他怕吓着青年,目光凝落在白纸上。
顾千欢转动眼珠,迟钝地说:“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
——中度抑郁症,患者出现多次自杀,幻听等现象,并伴随神经衰弱、心因性抑郁,抑郁性神经官能症,隐匿性抑郁,需进行药物抑制,如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盐酸多塞平片……
顾千欢看着桌面上几瓶药,手掌攥住摇了摇,哗啦啦的响声连绵不断,又在下一瞬突然沉寂。
他探出身,光滑的桌面倒映出模糊不清的影子,形销骨立。
这是他吗?
顾千欢在医院待到手腕上的伤口愈合,而有关抑郁症的事,却需要长时间不间断的治疗,他定时服药,程言撇下画廊照顾他,这段时间的顾千欢很乖,乖到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谋划一件怎样疯狂的事。
顾千欢握紧手机,连上蓝牙耳机,点开手机,一段音频在耳蜗响起,并不连贯,断断续续地声音响起——
这段时间,有关他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被汇报给另一个陌生号码,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反复聆听,才从说话习惯里确认出,真的是他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呢?顾千欢不知道,他想的太久,头都开始疼了。
程言端着饭上楼,他也在观察他,眉心微不可察地拧紧,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青年就变得沉静起来,有时候睁着黑漆漆的眸子,神情也变得渗人起来。
那目光叫他痛苦,他甚至觉得,在他面前不再是千欢,而是一个空了的躯壳。
他打开挂壁电视机,试图让房子热闹一点:欢欢,吃饭了。”
正点到新闻放送,顾千欢蓦地直起身,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程言瞥了一眼电视,他以为顾千欢是忽地兴起,有了想法,却因为在国外养成的习惯,忽略了底下滚动的字幕,顾千欢看得清清楚楚:明珠大厦今日已结案。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尚未结束。
他乖乖吃了药,吃了饭,小梨花见着那人离开,才从猫窝跳上床,它有着温暖的毛茸茸的身体,被主人抚摸几把,小猫就蜷在他怀里,发出咕噜咕噜声。
拉开的半扇帘幔尤可窥见窗外的风景,银杏树的叶子忽然在一夜之间泛黄,好像一树一树的黄金,金灿灿的一片,庸俗又烂漫。
他站在窗边,隔着透明玻璃窗,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这是不正常的。
他还有正常的思维,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生病了啊。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一声,顾千欢点开邮箱,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又看了一遍,好像怎么都记不住。
不舒服,胃里全是药片。
他思考着写下回复,视线却望着窗外,两只叽叽喳喳的灰尾小麻雀,他的脸贴在窗户上,小梨花物似主人形,跟着看着窗外的灰点点。
细长的指尖在窗子上画了个笑脸,顾千欢垂下眸子,点击发送,简短的电子信件发出去。
[我有点疼。]实际上,这种痛苦他早就习惯了,甚至如喝水吃饭一般,他只是想借此,促成一个小目标。
希望他能看到。
他轻轻勾起唇角,僵硬的神情有些生涩。
程言还没走,他整理碗筷,忽地听见青年近乎呢喃的声音:“这时候的雾城,梅子雨已经下完了吧?”
程言心神一跳:“千欢,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千欢笑了一声:“你忘了,老师的家乡是雾城,他之前跟我说,希望死后能魂归故里,程言,我送老师一程吗?”
程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摇头,一口否决:“不行,你现在身体没好,怎么能长途奔波,郑老师的……尸骨我已经收敛,我送他回家乡。”
顾千欢低垂眼帘:“我还是想去雾城,可惜我去不了,程言,你要是去了,记得帮我发照片。”
这只是平淡无奇的日常里的一段对话,当时的程言尚不知道,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他已经开始了。
他到了楼下,手里拿着空掉的药瓶,看了看,将之扔进垃圾桶。
*
秦家
秦西西瞠目结舌,目光落在某人身上,想不通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他后悔把消息告诉他,简直是往家里招了一头大尾巴狼,他张了张嘴,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那是我的——”邮箱!
闻言,顾风曜只是冷睨他:“你的?现在被我征用了。”
无人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急如焚,整整半个月,他再没见到过青年,只有从他家里不断进出的程言,他心酸又难过,简直要疯了。
直到秦西西告诉他,他收到了欢欢的电子信封。
他没有顾千欢的任何联系方式,也不可能私闯民宅,闯进他家里,可是,他看见了,看见了那封电子信件,他的欢欢很疼。
那些话像是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削掉他的血肉,顾风曜绷紧神经,指尖、目光一寸一寸留恋不舍地划过屏幕。
隔天,他收到另一封信:
[我想出去,看天南海北,山川河流,怎样都是好的。]
一直到第七封信,他终于忍不住回复:[欢欢,我带你去。]
发完后,顾风曜盯着屏幕,一阵阵苦涩的悔意涌上心头,他后悔了,可让他眼睁睁看着欢欢沉沦,那些信在他看来是顾千欢的求救信号,程言待他一定不好,他越来越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