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掌声响起,顾风曜的安排也到了。
那是一个落魄潦倒的男生,衣着简陋和大厅众人都格格不入,瞧清他的脸,有人缓缓出声,竟然是徐楠声。
他背靠徐家,因为画技出众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但谁也没想过,会见到他这样落魄的一面,对,落魄。
叶舒晨心里咯噔一跳,神色紧绷,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捞出来,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怎么又突然跳出来。
真晦气!
徐楠声不敢去看众人的视线,至于徐家,他浑身一哆嗦,徐家早就没了,背后像是有恶鬼索命,他朝台上的顾千欢鞠躬,大声说:“对不起!之前的车祸和论坛都是我在幕后指使,我嫉妒你的成绩,对不起,顾千欢。”
徐楠声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止将自己做的那些事说出来,连叶舒晨也被他揪了出来,人群哗然,异样的目光如雪花纷纷扬扬像刀子往俩人身上插。
叶舒晨心凉了半截,不等他反驳,安保带着人把他押走,这样的实力,叶舒晨猛地扭头,目光落在前排顾风曜身上。
只有他!
只有他有这样的实力!
顾千欢就对他那么重要吗?叶舒晨嫉妒又不甘,可他什么都不敢做,他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心狠,多冷酷。
譬如当年分手,所有人都以为是两家拆散,他们无法反抗,可叶舒晨知道,那是顾风曜不想,他在他身边如何不清楚,不是分手后顾风曜才接手顾氏,高中时他已经参与顾氏各项决策,他完全有能力反抗顾父,可是他没有。
得到分手消息时,叶舒晨人都傻掉了,他没有感情,冷静得不像真人。事后回想,其实一直是他主动接近,顾风曜待他,更像是一个还算有兴趣的玩具。
身侧传来一道声音,拉回他恍惚的思绪,徐楠声颓势尽显,耸拉着头:“徐家已经没了,叶舒晨,我真后悔。”
叶舒晨动作一怔,视线落在顾风曜身上,男人前倾身体往台上看,专注的姿态伴随着深深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大脑,叶舒晨慌了,直觉告诉他,他走了一步最错最差的棋。
他得罪了顾千欢。
而顾风曜,他对顾千欢动了心。太荒唐了。
这般小插曲并没妨碍到任何人,上流社会的人精,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言笑晏晏,不露一丝痕迹。
台上的主持人宣布颁奖开始,不知是有意无意,络绎不绝的颁奖领导都有意无意略过了顾千欢,他本人却恍若不觉。
蓦地,一束娇艳的花跃入眼帘,纯白盛放的香水百合与奶油色的香槟玫瑰,淡淡花香盈满鼻腔,顾千欢眨了眨眼,抬眸正对上顾风曜的目光。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隐忍又艰难。
“恭喜你啊,第一名。”顾风曜的嗓音有些喑哑,压低后性感无比,好似情人间的呢喃,顾千欢迟缓地接过花,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指腹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顾千欢眉眼不动:“谢谢。”
冷淡的态度叫顾风曜微微皱眉,猜他是气还没消,他笑了笑,在递支票时,裹挟着滚烫的气息擦过青年耳畔:“欢欢,今晚我回家。”
他有一段时间没回洋房,青年爱他至深,肯定有怨气,他今晚有大把时间陪他,怎么会哄不好人。
顾风曜想着,没发现除了一开始的公式化对话,青年始终一声不吭,沉默得有些失常。
颁奖结束后,顾风曜准备送他回家,他话刚开个头,手机响了。
他微微低头,指尖拂过青年眼前的碎发:“欢欢,等我。”
电话那头传来清爽的男声:“是顾总吗?”
“我是许言之,那天会所的服务生,我最近找到一份新工作,早就不在会所打工了。”声音里的愉悦呼之欲出,顾风曜默默听着,许言之又道:“您今晚有空吗?我想当面感谢您……”
顾风曜不由出神,开朗的声线叫他想起那天的男生,阳光明媚的青涩脸庞,他正要答应,动作一滞,看向身侧——顾千欢正抬眸看他,浅色眸子无波无澜:“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说完径自抱着一束花离开,不等他回答。
顾风曜眉心紧皱,对他的闹脾气很是不喜,相比之下,还是许言之的羞赧更顺耳些,他道:“把地址发给我。”
他决心冷置一会儿青年。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伶仃的背影上,斜阳下扯出细长的影子,又瘦了,这念头乍起,顾风曜心头骤乱。
天边,连绵不绝的晚霞似火焰烧灼群山,映红了半边天穹。
顾千欢背对着他,失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他看着手里的花,咚地一声,娇艳的花扔进垃圾桶。
顾千欢头也不回地走开,他现在清醒得不得了,顾风曜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压抑的天穹透出风雨欲来的闷热,顾千欢找了最近的银行,将巨额支票兑出钱打进公益账户。
做完这一切,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突然听见慵懒的曲调,一抬头,是那家花店。
“请问,是你们这里在放歌吗?”
店员惊喜地看着他:“是你?520那天的小哥哥。”她才反应过来,忙说:“你说放歌?我们这里没有啊,你是不是想问520那天我们放的歌,是我最喜欢的男歌手的歌,叫《红玫瑰》。”
顾千欢愣怔一瞬,垂下眼帘:“是吗。”
回去时,徐妈买菜刚回来,一见他便呐呐地站在一边汇报:“顾先生打电话说今天要回来,我买了他喜欢吃的菜,准备做一桌。”
顾千欢突然出声:“徐妈,今天你休息吧。”
徐妈:“那、那这些菜咋办……”
“我会处理。”
平白多出半天时间,工资照给,徐妈不自在地想要说什么,瞥见沙发上的青年时,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那天之后,她对顾千欢一直畏惧得很。
洋房很快只剩他一个人,穿堂的冷风簌簌吹过,带走最后一点儿人气。顾千欢打开卧室,整洁干净,空气中流淌着淡淡馨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他拉开柜门,暗格里,阴干的大开幅油画伫在眼前,画框里俊美男人目光幽幽,透过画布与他对视,顾千欢忽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迸裂多少次的伤口再度溢血,他脱掉外套,内搭的衬衣半边已被鲜血染红成血衣,氧化后变成更加晦暗的暗红,贴着他冷白的皮肤,像是一层坚硬的躯壳。
他微微前倾,手掌落在画上,一个个沾血的手印烙印在画布上,男人那张俊美的脸也被鲜血染红。
“顾先生,你好脏,你怎么会脏了呢?欢欢给你擦擦……”他用血涂上这副曾被他精心雕琢灌满爱意的画,惨白的脸贴着油画,似乎要从中汲取温暖。
他张开手,没人,没有人,无人爱他。
他终于懂得了一个道理:所有事情都可以努力,只有爱情不行。可是心好疼,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啊,顾先生,你为什么不爱我,欢欢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掉好不好?
他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怀抱最后一丝期望,顾千欢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漫长的等待。
餐厅里,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顾风曜看着对面的男生,明媚的眉眼,阳光的气质,一切都是他最青睐的特质。
可现在,他提不起一丝兴趣。
眼前人渐渐变了一张脸,他有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波流转,勾魂夺魄。
顾风曜翘起一条腿,不自然地绷紧后背,许言之毫无所觉,脸上露出灿烂且阳光的笑容:“顾先生,谢谢你能来!我这样不会打扰你吧?”
顾风曜蓦然回神,摇头道:“今天我有空,并不忙,反倒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许言之神采奕奕地说:“比以前好很多!”他兴奋地说了一堆琐碎日常,生机勃勃地叫他想起一种向阳的植物,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风曜神色莫测,瞬息间收敛表情,在许言之试探的时候,他搁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胡桃夹子。
求和吗?
他想着再晾一会儿,唇角却挑起一抹弧度。
卧室里,顾千欢看着一直未接通的电话,他靠着画框,流失的血液被地毯吸得饱胀,按下去挤压出咕叽咕叽的水声,他垂下眼帘,看着屏幕,眼里最后的光骤然熄灭。
——哈哈哈。
他笑着又哭了起来,真失败,真失败啊顾千欢,没人爱你,你说,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你不应该存在,你这样的人早在多年前,就应该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死啊!
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啊!
他吃力地爬起来,打火机喷出燃烧的蓝色火焰,眼底倒映出幽蓝色火光,他抬起眼眸,正对上前方的肖像画,嫣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癫狂扭曲的笑容覆盖整张脸,宛如瓷瓶上的裂纹,轰然破碎。
“轰”地一声,火光烧上肖像,那些黏稠的斑驳的血迹,永不磨灭的爱意,皆由一把火点燃,烧成一片灰烬。
火焰勾连地毯,家具,帘幔,顾千欢坐在床上,怀抱着碎裂的瓷片,他眼珠动了动,电话反倒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