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欢半跪在地毯上,半仰着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固执着什么,刺眼的光线叫他泪流满面,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一团深色。
顾风曜俯身。
听见他的声音:“我好疼。”
顾风曜深深看他一眼,指尖摩挲那一道深红,又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去,他淡声道:“那就乖乖的。”
他看向对方颤抖的身体,指尖擦去青年眼角的泪水,无情又多情:“欢欢,你要记住,我不喜欢脏东西。”
他是脏东西?
顾千欢眼睫颤动,一颗心被生生剖了出来,放在曝烈的阳光下,下一刻,寒意自脚底蔓延,如坠冰窟。
顾风曜正拿着一方丝巾,一点一点擦拭指尖,察觉他的目光,他柔声说:“你要乖乖的。”
话音未落,丝巾已经扔进垃圾桶。
*
正午,天气酷热。
画展结束了,顾千欢反而套了一件外套,高高的领口遮住他的脖颈,只隐约露出一点红痕,眼角染上一抹湿红,绮丽又色气。
鹤谨多敏锐一人,窥见种种端倪,朝顾风曜露出一抹暧昧的笑。
见他们准备开车离开,鹤谨不由得出声:“顾哥,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多玩儿一会儿?”
他说着叹息一声,脸上却是眉飞色舞,指指秦西西:“今儿个小公举高兴,做东呢。”
顾风曜眉头一挑:“有事。”
“嘿嘿嘿~”鹤谨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暧昧视线在俩人身上流连:二人世界是吧,我懂我懂~”
顾风曜白他一眼,上车后瞬间收敛,车窗封紧,像是一个密封的黑盒子,只有空调在工作,发出轻轻的风声,丝丝缕缕的冷意爬上小腿,顾千欢抖了抖身体,身上的外套更像是冷硬笨重的冰块,压得他透不过气。
车子刚发动。
顾千欢视线一凝,解开安全带:“我想出去。”
顾风曜目送他出去,给章霖打了个电话:“烛光晚餐……鲜花……我回家之前安排妥当。”
之后他看着后视镜,燃起一支烟,目光出神。
烘烤得扭曲的街边,热得像是一个大蒸笼,行人来去匆匆,少数几个躲进路边奶茶店。
这样的酷热天气之下,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躺在路边,蓬头垢面看不清面貌,直挺挺地,像是一具尸体。
顾千欢走过去,鞋底敲击路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乞丐动了动,一只坏腿蹭着路面,窸窸窣窣,从蓬乱如枯草的发丝里窥出一双眼睛。
顾千欢口袋里掏出几张红钞,乞丐的碗就在跟前,只需要稍微弯腰。
他抿紧唇角,在对方的注视下,将几张红钞攥成纸团,一团一团扔进碗里,发出“铛”地一声。
“赏你的。”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顶着酷暑走几百米路,只为了发善心?
只有顾千欢知道,他在等什么。
第20章
华灯初上,夜空中缀满璀璨的星。
回家的时候天幕已经昏暗,洋房沐浴在星光之下,顾千欢看着微微失神,车门打开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顾风曜俯身,一只手拉开车门,他温柔起来无人不被俘获。
“欢欢,我们到家了。”
顾千欢如梦初醒,手指抓紧身上的外套,吹久了空调,它冷得像块坚冰,走进闷热的外界,热浪扑面而来。
他看不透顾风曜的打算,乖顺地跟随,徐妈已经离开,整座房子沦陷进深沉的夜幕中,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顾风曜没有开灯。
顾千欢没打算出声,手指默默抓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声响,像只乖巧的猫咪。
顾风曜最喜欢的就是他乖。
走到饭厅,烛光盈盈摇曳,红木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晚餐,两侧是深色的红酒,暖黄的烛光照在瓶身上,像是融化的黑巧克力,苦涩又充盈清香。
“啵——”
顾风曜拔掉软木塞,往闪光的玻璃杯里倾倒酒液,绅士又优雅地举杯:“欢欢,喜欢这个惊喜吗?”
顾千欢抬眸看他,面无表情。
顾风曜脸上笑容微滞,这不是他预想的反应,杯中红酒莫名黯然,他说:“红酒很不错,欢欢你尝尝。”
顾千欢迟钝地拿起酒杯,滑润的红酒一气流进口腔,他吞咽下去,才有浓烈的苦味绽开,这副豪放的动作引得顾风曜轻笑起来。
刚才的凝滞转瞬翻篇。
男人语言风趣幽默,顾千欢一面附和,一面喝酒,不知不觉,他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杯,眼前的人开始重影,昏昏涨涨的脑袋开始发沉。
他脸上一抹飞红,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顾风曜身体后仰,扯了扯领带,才觉得燥热减轻几分。顾千欢突然出声,那双醉人的眼眸碎光粼粼:“顾先生,你会骗我吗?”
顾风曜心头一窒:“欢欢,你醉了。”
顾千欢趴在桌子上,微微抬眸,一侧摇曳的光倾倒下花朵的影子,像是纹身烙印上青年半张脸颊,意外的贴合。
顾风曜微微倾身,奇异地像是一副定格画面,青年缓缓抬眸,一双眼睛醉意横波,宛如晶莹剔透的月光石,耀动着醉人的光彩。
中心浅色的瞳仁勾出自己的轮廓,深墨色一团,漂亮又极为勾人,眨动的眼睫翩飞起舞,如同画质晕黄的老电影,动人心弦。
“顾先生,你知道吗,我的画,已经被送上去了,你一定会在顾氏画展上看见它。”他话题跳跃太快,顾风曜都愣了一瞬,才说:“是吗?这样的话,欢欢的画肯定很好。”
他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回答,惹得顾千欢不快地反驳他:“可是你之前还没看过我的画,顾先生,你又骗我了。”
他委屈地用脸颊蹭蹭桌面,像是在使小性子,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醉意上头了。
嘴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骗人”“骗人”,顾风曜心头一软,指尖捏上他的脸颊,软糯一团像是糯米团子,手感极好。
他忍不住多摸两把,顾千欢不堪其扰地偏偏头,醉得口齿不清:“呜呜,欺负窝——”
“顾先生大坏蛋QAQ”
顾风曜轻笑一声,知道他意识不清楚,愈发恶劣地欺负他:“欢欢,你说我哪里坏了?”
顾千欢:“画……顾先生的画,我也要看……呜……”
顾风曜手下一重,青年白皙的脸颊上多出一个红印,他凝视很久,看不出半点装醉的迹象,才脸色阴沉地俯身:“欢欢,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青年沉静的睡颜。
鬼使神差地,顾风曜想起他曾见过的画,那样好似如出一辙的画风,他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
想象中的男生和眼前人在一瞬交叠,他素来淡漠的眼里浮出少得可怜的柔意:“欢欢,你乖起来最不像他,但我最喜欢你乖,知道为什么吗?”
桌子上的青年呼吸绵长,显然已陷入熟睡。
顾风曜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对自己说:“因为这样我才清楚,你不是他。”
他说完起身,打开储物室的门,在一排废弃的书架后摸索片刻,一扇隐形门被打开,赫然是洋房的另一个房间。灯光下,蜿蜒盘旋的阶梯一路向下延伸。
也是秦西西白天说的地下室。
顾风曜眼底溢出几分愉悦,光线拉长他的影子,走到阶梯尽头,是一个简装的房间,墙上只挂着一幅画,他凝视画作时的眼神无比柔和,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餐桌上,顾千欢睁开眼睛。
空洞的瞳孔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他抓紧桌布,心里的野兽跟着发出讽刺的怪笑,笑他傻逼,笑他自以为是,原来只是一个替代品。
那个他是谁?
顾千欢眨了眨眼,呆呆地,无意识地啃咬指甲,像是坏掉的机器,直到痛意传来,他才迟钝地低头,不知怎的,他竟把指甲咬劈了。
带血的肉条挂在半截指甲上,张开好大一个口子,不停有血滴往下掉,腥甜味染上口腔,锈蚀大脑。
顾千欢毫无所觉。
他是在装醉,可如果不是装醉,他怎么会知道顾风曜的真正心思,他爱的是谁?叶舒晨?他也是油画系,被珍视的画像可能出自他之手。
亦或是他之前的情人?
顾千欢逐个分析,大脑无比冷静,视线钉死那扇紧闭的门,眼底一团暗墨,是谁呢?
*
距离那次晚餐已经过了三天。
顾千欢在寝室看书,翻页的右手食指被白色纱布紧紧包裹,他手指上的伤终于开始结痂,不少人询问过。
对画家来说,最重要的必然是手指。
那是创作的根基。
顾千欢想过借口敷衍,可笑的是,他最想瞒过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乎,准确的说,他根本没发现。
他抬头放松,干涩的眼睛掠过时间,眼神瞬间凝滞:今天星期五。他和顾风曜早有约定,星期五回洋房住。
顾千欢从不拖延,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一个小包足矣,比他更少的是阮嘉明,直接两手空空。
顾千欢这才注意到,阮嘉明戴着耳机,没打游戏,不知道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