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 (杏玖)

赵煊在窦杳腰后推了一把：“人找你的，早点说完早回来啊，明天还有活要干，别折腾太晚。”
这话说得，带点暧昧暗示似的，不过还没等窦杳反驳，赵煊便忙不迭地走了。
不用照镜子，窦杳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身上很狼狈——脸上的妆脱得斑驳，脑门脖颈都是汗津津的，戏服下的单衣本来也是紧紧黏在身上，好不容易在微小的夏夜晚风间，吹得凉快了些。
他咽了咽嗓子，将翻涌的情绪勉强压在心底，往前走近后拉了拉副驾驶的门把手。
然后车门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把拉开了，车里的冷气灌了出来，顶灯亮起，照着驾驶座上的穆致知，低头沉思的侧脸。
以及方向盘上用玻璃纸精致包裹的、交错的千代兰与情人草。
来不及思考更多，窦杳俯身坐了进去，反手迅速将车门关上，看向穆致知同样稍显错愕的眼眸，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不锁车门？”要是拉门的人不是我又怎么办……
“我没注意，”穆致知小声回答，“而且除了助理也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了，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还随手拉门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拨了拨窦杳先前被汗水黏作几缕的额发。灯光下穆致知的眼睛被映成了一种很浅很温柔的琥珀色，窦杳大抵能猜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就像穆致知此刻对他说的：“生日快乐，小杳。”
但还是觉得很意外意外。在中午看微博时，窦杳还在自己小号上逛了一圈。他的小号以前随手关注了穆致知一个出图又快又好的个人站，主页上恰好刷出了站姐的一组新照片，是穆致知在泉市商业站台的造型。
窦杳特意留意了日期，就是在今天。申沪与泉市一南一北，他想起八百七十八公里的距离，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心软。
见窦杳垂着眼不说话，穆致知笑了笑，将方向盘上的花束拿下来，轻轻放在两人中间，倾泻的暖黄光芒中，粉白浅紫的一蓬，犹如那天落日被大海吞没之际，天边遗留的一抹晚霞。
窦杳觉得自己变得愈发笨口拙舌，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将自己腿侧紧紧攥着的手掌松开，指尖碰了碰柔软的花瓣。一瞬间窦杳像是又变成了怀着一份青涩心动的、在面对穆致知时，连说话都会因心悸而忐忑到不自觉放低声音的少年。不过而今的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不是已经微博上说过了吗？我看到了，你还特意过来一趟，就为这种事情啊。”
穆致知也伸手碰了碰花束，玻璃纸发出清脆的沙响，掩着他的声音。
“怎么会这么想，当面和你说生日快乐，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啊。”语气甚至是有些奇怪的，像是讶然窦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六十章（上）
深夜捧着一束张扬的花走在酒店的走廊上，还是有点显眼，但今天毕竟是他的生日，这一场景倒也说得过去。回房间的路上窦杳还碰见了几位在片场善后而回来迟了的工作人员，后者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怀中的花束，和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没有多问什么。
酒店房间没有闲置的花瓶，窦杳只好将这束花贴着电视柜小心地摆正。给赵煊发了一条告知的消息后，他坐在软软的躺椅上，一会儿看看屋里的花，一会儿看看左手手腕上，崭新的一块银灰色手表。
这块做工精致的机械表，是穆致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穆致知把它从雪佛兰中控区的储物格拿出来，手表用一个很简约的盒子装着，没有任何logo。
取出后穆致知将盒子随手搁到一边，手指虚虚撑着表带，像是想要替窦杳戴上。
但最终还是没有，穆致知只是将手表放在窦杳因不知作何反应而愣愣张着的手里，冲他露出一个最熟悉不过的微笑。
赵煊很快回了窦杳的消息，只是让他早点休息，难得没有多问他些什么，白费了窦杳回来路上在脑海中鬼扯的一番说辞。
窦杳退出了聊天页面，他与赵煊的对话框下方，是剧组的一些群聊，再然后就是与穆致知的聊天。其实昨天他们才说过话，不过穆致知没有提他的生日，也丝毫没有透露他会来见自己的消息。
想起来，从小狐狸被穆致知带走的那天起，他们漫长的失联，就这样悄然终结了。
在窦杳因工作离开申沪的日子，穆致知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发小狐狸的照片，偶尔也说一些生活的琐事，在窦杳进组后发的就少了，应该是怕太打扰他拍戏。
有时看着满屏的聊天记录，窦杳心想，好像他们当初谈恋爱时，联系都没有这么的自然而频繁过。
这是难道也是穆致知，追人的一种方式吗？窦杳撑着莫名发热的脸，忍不住去揣测，连带着将小狐狸带走的这个主意，都像一场蓄谋。
剧组拍摄的进度很紧凑，入夏后的天渐渐热了起来，哪怕是在装了空调的棚里，一天下来演员们也是汗如雨下。窦杳时常累得手机都不想刷，在酒店冲完凉后迅速入睡，和穆致知浅薄的联系，也就愈发淡了。
有天的拍摄安排没有他的戏份，但秦导一贯要求窦杳来剧组实时跟进，不过对窦杳来说，不用穿长袖长裤跑上跑下一天，就是难得的放松了。这天他舒舒服服地穿上自己的常服，顺手戴上了穆致知送他的这块机械表。
到片场时还不是开拍时间，秦导正弯腰同场务一起调试设备，窦杳也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听和他打了招呼的场务向秦导夸自己：“您找来的这个小男生多勤快，喏，没戏都来得这么早。”
“他也就勤快这一点能夸夸了，”秦导嗤了一声，“你让他自己说，昨天NG了多少次？整一帮人陪他重演。”
窦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正好指挥片场布置完，秦导也大摇大摆地坐了过来。这天窦杳穿一件短袖，素净的手腕上，机械表盘敞亮又显眼得好看。
秦导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随口说道：“还笑呢，这么迷人家穆致知，也没见你在他那儿多学点好的。”
猝不及防给他来上这么一句，让窦杳不解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见他这反应，秦导回过味来，干笑了几声：“合着你和他以前那综艺也是剧本哈，我看你这表像是他代言的那个，以为你老崇拜他了。”
“也不是，”窦杳下意识地反驳，“我很……欣赏他的。”
这块表被他收到后，窦杳便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下闻言，他将手表摘下，的确在表盘后，摸到了一个时尚品牌刻下的图标。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品牌的代言人是北美的一位电影明星。
窦杳将自己的疑问说了，秦导便和他解释：“应该是合约到期了吧，反正前段时间品牌方官宣的穆致知，微博开屏都有，还上过热搜好像。”
说完还要调侃一句：“看得出这几天回去没上网瞎玩，琢磨本子去了吧。挺好的，原谅你昨天那见了鬼一样的状态了。”
“是累得没力气做别的事。”窦杳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巧还是被秦导听到了。
“那没办法，演咱们这片子，服化是累人，”秦导无所谓地一摊手，“穆致知不也演过，成天累死累活，最后也没整出个什么名堂。”
窦杳知道秦导说的是穆致知出演过的唯一一部古装片，穆致知在其中担任男主，演技是过关的，无奈剧本写得稀烂，拍到最后成了一部集仙侠打斗朝堂权谋的半架空四不像，从开播到完结都被人追着做视频吐槽。直到现在秦导说起来都是直摇头：“我都不知道当时他们公司给他接那种本子干嘛，简直是在挥霍观众缘。”
“那两年这种烂片他还给我接了不止一部，最后业内口碑都隐隐被影响到了，后来我拍《倦鸟》，要找他还说服了一票人，”说到这儿秦导又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事实证明，我看人眼光还是很可以的吧。”
窦杳想起上一次同穆致知提到《倦鸟》，还是在机舱中他刻薄的口不择言，有些心虚地没有接话。
他打开微博，点开穆致知的头像，最新一条置顶的确是代言相关。窦杳慢慢往下拉，许多微博一看就是出自运营之手，最近几条来自穆致知本人的，除了那条生日祝福，就是对于新年那个打人热搜的回应。
按理来说，工作室已经发了声明，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但穆致知还是单独发了一条，说是家中私事，现已妥善处理好，粉丝们不用担心，然后几句抱歉占用公共资源的套话，还特意提到，是单身状态，没有感情纠纷。
窦杳有一点印象，这句话后来还被营销号拿来做文章，用“穆致知首次回应感情问题”当标题党，赚足了眼球，连窦杳都被忽悠着点了进去，看了两行后悻悻地退了出来。
返回顶部，在置顶的代言下，仍是那条写给自己的微博。那天穆致知来片场，只是短暂地同窦杳见了一面，不欲太沉闷，窦杳漫无边际地找话题，问起穆致知，明明能看出根本不是自己回的，还多余说一句做什么。
穆致知当时回答，也不是多余啊，虽然不是你回的，但你肯定也会看到啊。
末了补充一句：你会看到的话，我肯定会认真写，也是我说给你的嘛。




第六十章（下）
下戏的夜晚，窦杳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脖子后，打开笔电翻出了手表品牌的官网。首页上也换成了穆致知代言的定妆照，窦杳看了一会儿，下滑到专区比对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