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 (杏玖)

穆致知顿了顿，笑得像日光一般的明暖，轻轻地说：“我很喜欢它给我的……这种被依赖的、不孤独的感觉。”
你也会觉得孤独吗？窦杳听穆致知说他和穆德的故事，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想法。
你有血浓于水的亲妹妹，又有林吟这样情比金坚的好朋友，为什么要说一只德牧，才让你有不孤独的感觉呢？
“是的，”窦杳低头看着阳光穿过林梢，透在穆德皮毛上一块块碎金似的细斑。穆致知见他的目光倏忽间放空了，似是想起某件很久远的事。
数秒后他才听见窦杳叹口气说：“我小时候，我家不让养狗。”
他的嘴角又绷起了，和这句迟来的埋怨凑在一起，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孩。
穆致知忍俊不禁地偏了偏头，好脾气地解释说：“可能家长都会觉得照料动物是个麻烦事吧？”他顺口开个玩笑：“毕竟照顾一个小孩子就够让人焦头烂额的了。”
穆致知见窦杳依旧摩挲着手里的牵绳，眼角不甘地耸拉着，心想要是面前的青年也有一对竖着的尖耳，只怕此刻也要没精打采地垂下来了。
“你要是喜欢，现在也可以养啊，”穆致知安慰窦杳说，“要是有因为工作不在家的日子，可以把狗寄养在店里。我可以给你推荐，很靠谱的。”
“我会养的，”窦杳突然抬头，望着天际渺远的一点，很认真地说，“而且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果然养一只小动物是很多小孩都会有的执念吗？穆致知在心里笑着摇了摇头。
“好啊，”他说，“给穆德交个朋友。”
窦杳看着穆致知盈着笑意的侧脸，又低了低头。
他没有说的是，想养一只狗的其实是姜雨梨。那还是在窦杳念初中的时候，新年时姜雨梨给他打电话，和他聊了会儿天，说了一个故事。
姜雨梨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就想养一只狗，长大工作后终于如愿以偿，可惜直到后来她嫁给了窦玉成，被她当时的婆婆，也就是窦玉成的母亲看不惯，逼着她只能把狗送人了。
那时的姜雨梨其实只是随口一说，语气里都是释然的轻快，而窦杳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记了很多很多年。
回去的路上是窦杳牵着穆德，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而稳，牵得穆德很服帖，完全没有穆致知那偶尔的踉跄感。
晨露摇落着滴进了窦杳的衣领里，浓密的树荫间安静得一如既往，草木花鸟都像是陷在了一个暖融融的回笼觉里。
穆致知告诉窦杳，这里许多公寓都卖了出去，但其实真正有人入住的反而很少。他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空闲的时候总是牵着穆德出来玩，很少会碰见行人。
这里的房子皆是小型独栋，穆致知与窦杳的公寓也就隔了一屋。到了分别的时候，窦杳将手上的绳子解下来递还给穆致知。穆德依旧扒拉着窦杳的裤腿往上扑。
穆致知佯作吃味，笑骂它是小没良心，故作严肃地对穆德说：“一天不够，明天还要人家陪你吗？”
他习惯了把穆德当小孩一样和它说话，一时忘了旁边还有人如壁花一般安静地站着。窦杳听他这样说，下意识地当作是邀请，支吾着解释说：“明天……我可能不在这里了，要去给杂志拍封面。”
“……啊，这样啊，”穆致知这才反应过来，回味着刚才的话，也为自己的幼稚有些脸热，眼神也不自在地闪躲了起来，“没事没事，我就和这小崽子随口一讲，你忙自己的事……”
忽然穆致知又捕捉到某个关键字眼，忍不住去问窦杳：“你……去拍封面，是不想做演员了吗？”
“没有，”不知出于哪种情绪，窦杳否认得飞快，直到对上穆致知有些讶异的目光，才觉得突兀，又放缓了语气解释道，“……是《Off Camera》这一期的封面模特有急事开了天窗，昨天晚上联系了我的经纪人让我去帮下忙，拍完又会直接回国了。”
这是北美一本很知名的时尚杂志，穆致知对娱乐圈知之甚少也有所耳闻。
他一直以看一个有些稚拙的后辈的目光看待着窦杳，忽然一下接触到他在自己不熟悉领域的强势影响力，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喟叹感。
穆致知一直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让窦杳有些不安。
像是做出一个承诺一般，窦杳又重复了一遍：“……可能会很困难，但我还是会学着坚持做演员的。”
穆致知微微抬头，看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睛里没来由的恳切，轻轻笑着说好。
窦杳看着他的笑容，有鼓励，又像有点似有若无的无奈。他感到一种情绪，似流星般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可没等到有人回过神来，就匆匆忙忙地消逝了。
直到哄着一步三回头的穆德回了家，穆致知才反应过来，这一路都只顾着同窦杳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他却说得很入迷，完全忘了替穆怀袖打探消息。




第十章
对于窦杳收下公寓钥匙这件事，赵煊表现得比两位当事人还要激动。在他看来，这就是感情破冰的开端。以至于回国的飞机降落后，他又按捺不住地向窦杳说起这件事。
“回流金名苑吧。”就连和司机安排这个行程，他都是情绪高昂的。
而坐在一旁的窦杳却是对比明显，默不作声地闭眼靠在椅背上，呼吸轻轻起伏。
窦杳这一趟工作是快刀斩乱麻，但为了保持最好的工作状态，短时间内绷着脑子里的弦硬生生倒了两趟时差，让他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这天路况不太好，丰田在高架桥上走走停停，尽管幅度微小，但还是晃得他隐隐反胃。
赵煊见他不舒服，也知情识趣地不再打扰他。不过等窦杳回去睡了个昏天黑地，又吃了一碗凉水面后，赵煊看他脸色也算是明白，窦杳就算是有精力，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心情搭理自己。
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提的。赵煊看了一眼窝在懒人沙发里玩手机的窦杳，清了清嗓子，说：“我和你讲，小策他啊……”
窦杳一通点头应付着，他没留心，正左耳进右耳出。
他不怎么喜欢刷微博，这还是穆致知回关他以来，他第一次专心致志地去看穆致知的主页。
穆致知的微博头像是穆德，以前看到只是随意略过，而此刻一眼认出，窦杳看着那立起的耳朵，心头涌上了柔和的亲切。
回程时困得眼皮都挣不开，但当车子驶进流金名苑时，窦杳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抬手便将车窗半开。风梳过他的碎发，灌进他的领子里，吹得他半醒。
短暂的恍惚后，他在心中为某种不切实际而报以苦笑，就算是在流金名苑转了个遍，遛狗也不会走到车道上来吧。
穆致知微博上的个人动态很少，清一色的转发宣传。最新一条是转发林吟工作室关于“强强联手”的声明，再往前是穆怀袖婚礼现场的照片。这两条微博下已经成了唯粉和CP粉的掐架现场。
窦杳看着顶在最上面的那条“竹马成双，王亦见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也许是与原先经纪公司解约的缘故，穆致知的微博下少了有组织的控评，言论杂七杂八——表白作品的、羡慕友情亲情的、刷粉红泡泡的、脱粉回踩的、林粉穆粉激情掐架的……还有直接点名道姓“林吟那边做不了完善的公关，就请不要急哄哄地打友情牌签人，鬼知道有什么道德绑架？”
穆致知唯独回复了这条——“与林老师合作的确是因为友情，但不存在因为友情牌的勉为其难。感谢大家的关心，请多多关注期待未来的作品吧[爱心]”
林吟与穆致知都不是走流量路线的艺人，俱有很拿得出手的作品，这话也分外有说服力。
于是便有老粉在下面感慨——“换一个更自由的工作室也不错，穆老师出道以来接了多少莫名其妙的片子了？再不走真的血都给吸干。”
窦杳盯着这条评论看得入神，没注意到一旁的赵煊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薄纸，无奈地叫了他好几声。
“看看这儿吧，祖宗？”赵煊将薄纸推到他面前，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来看看，小策送你的生日礼物。”
窦杳这才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瞟了赵煊一眼，看得赵煊一脸讪讪，他才不辨喜怒地低声说：“他倒真是窦玉成的亲儿子，什么东西都要托别人给。”
说完他冷着脸，接过这几张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是一纸合同。窦杳皱着眉看了几眼就明白了，连试戏都没有，八成是窦策掏钱给他买的角色。
“他就是多余搞这一出。”窦杳将合同轻飘飘地扔在了沙发前的矮桌上，挑着眉讥讽道，“是嫌钱多得烫手，还是嫌我不够丢人？”
“你也别这么说，”赵煊看着窦杳双手撑在膝盖上，面色不虞，忙在一旁打圆场，也是替窦策感叹，“小策还是很用心的，他看了剧本，还以资方身份提出了修改意见……”
这倒是提起了窦杳的兴趣，他弯腰重新拿起那张合同看了起来：“他改了什么？”
“小策给你买的角色是个冰山脸男二，他改了下设定，”赵煊也凑到他身边，指了合同上关于角色的一行，“小策改了这角色和女主缠绵悱恻的感情戏，换成了那种含蓄的，观众由心自证的……朦胧派吧。”
窦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他可真是够体贴的。”
“是啊，而且小策没有自作主张，他是和咱们北辰传媒商量了才帮你弄的，”赵煊见窦策表情似有松动，忙趁热打铁地劝，“再说了，《引路人》最后一期穆老师不也说让你接点和自己贴近的角色吗？你好好演，通告配合综艺播出，也算是应了人家前辈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