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雨幕,两人无声对峙着。
“他在里面?”袁容问得平静。
郑学被盯得失语,第一次避开了袁容的视线。
袁容脸色发青,越过他向火场奔去。
“你干什么!”郑学沉着脸一把拖住人。
袁容似乎听不见,猩红的双眼直盯着火场:“放开!”他的脖颈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胸口剧烈起伏着,挣扎的执拗而绝望。
郑学不禁揽住他:冷静点!”
暴雨拍打地面,袁容停止了挣动,头深深垂下来,雨水顺着发丝滑过脸颊,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两下:“是你。”
郑学禁不住一怔,手悄然攥紧。不可否认,是他的利用使袁容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抬起头看着那双一贯冷淡的眼里透出的绝望,过了半响才开口:“...我是警察。”
袁容挺身向他撞去,拳头毫不犹豫地落下,郑学闷哼一声却不放手:“你救不了他!”
两个人踉跄着跌向地面,几番缠斗后他终于抬手压住袁容,“我不会放你过去。”
有警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想靠过来,却被郑学用眼神制止。袁容趁势挣脱,顺着铁架攀上二楼,消失在火场蒸腾的雾气中。
火势被扑灭了一半,四处焦黑一片,郑学在走廊尽头再次将人堵住。
袁容掏出枪:“让开。”
浓烟随风一股股飘过来,呛得人呼吸困难,郑学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突然很想赌一把:“想都别想。”
走廊的围栏已经崩落,袁容的身后是一片悬空,风将他的衣角吹得扬起。
郑学绷紧手臂撑住一侧,“回去。”
袁容扣上扳机,没有犹豫摁下,子弹打进郑学手臂。
郑学晃了一下,额上迅速渗出一层汗,绷起唇角掩住苦涩:“我以警察身份警告你,回去。”
袁容站着不动,仍握枪对着他。面色在稀薄的晨光里惨然一片,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郑学在他眼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杀意和恨,却一步没让。
“先下去,我们好好谈。”
时间像静止了那么一两秒,他才得到回应。
“除非,你死了。”
袁容说完似撑到极限,整个人如落叶般骤然倒下。
枪掉到地面的声音像重锤砸在郑学心头,他胸口窒闷一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本能地大跨一步把人接住。
四周突然安静得只余风雨声,唯一的感知是胸口处袁容温热的呼吸。郑学像是才喘上一口气,力竭地跪倒在地,揽住对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袁容,是扎他心上的温柔一刀。
第四十四章
张元冲上二楼,就看到焦黑的走廊尽头,郑学正半跪在地上怀里还揽了个人,逆着初升的日头显得极度不真切。
“头儿。”
他不由地放缓脚步靠近,在看清郑学怀里的人时警觉的要将人扯开却被不着痕迹地避过了。
张元的手僵了下,迟疑地又叫了郑学一声。
郑学恍过神来,松开手任由怀里的人跌到地上:“带回局里。”说完就抬脚要走,伤口的血却顺着胳膊流到地板上。
张元捕捉到地上的点点殷红,起身拉住人,“你受伤了。”
郑学站不稳,借墙撑住身体,“小伤。”
张元没理,一把扯开他衣襟,就被肩膀处的伤口镇住,“姓袁的干的?”
他愤愤的抬起头迎上的却是郑学平静的眼神:“我没事,别声张。”
张元盯着郑学不说话,过了半响才闷闷转身,一言不发扯起袁容,等他回身时郑学已经离开。
只余地上的一小滩血。
郑学从火场出来避开人群,走进最远的那辆救护车,车上设施有限,医生迅速帮他做了检查。
“子弹嵌在肉里最好还是去医院....”
郑学白着一张脸摇头:“还得留现场,麻烦您。”
医生了然,安排郑学躺下,麻药,清创,取弹,止血,包扎。一气呵成。
郑学的手痉挛似的颤动,脸色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失去血色,缓了片刻才坐起身。
“伤口暂时只能处理成这样,你回头还是去医院重新包扎下,近期不能有大动作,否则....哎!”
郑学压根没等说完身形一晃,已经跳下车。
现场的火已经扑灭了,只剩废墟和着尸体燃烧后的焦臭,有年轻的警官受不住气味躲在一边干呕。张元正戴着口罩和一众警员有条不紊地清点人数,看到折返的郑学一反常态没迎上去。
郑学忽略张元的冷淡,走上前开口:“情况怎么样?”
张元没搭腔,将手里的伤亡名单递上去。
郑学迅速掠过上面的人名:“就这些?”
“暂时能确认的就这么多,二组的打算收队了。”
郑学眉头深锁,失血让他声音暗哑:“收什么队,再去找找。”
说完,转身投入搜索队伍中,张元愣愣地看着没进在人群的身影,终究没说什么。
警方的搜寻持续了三个小时,等到天光大亮,东城码头的搜索陷入僵局。
整晚高强度工作加上失血让郑学体力不支,他顺势在台阶上坐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王晟言呢?
他的手紧紧攥住,手里的烟盒被捏扁了。
话分两头,邵天柏只身一人出现在警局宿舍楼,确保码头的工作万无一失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一扇门悄然打开。
“张掖师兄。”
邵天柏杵在门口迎着他。
张掖看清来人,身形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小邵,你们...任务结束了?”
“啊...”邵天柏的目光犀利:“还差一点。”
“怎么?”张掖的笑容勉强维持。
“师兄难得从省局下来,这种情况还是需要你协助的。”
张掖的手不着痕迹插进裤兜:“我能帮什么?”
邵天柏已经踱开步子,脚步沉稳往楼下走,“放心,你都熟。走吧。”
张掖杵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意收敛,面露阴沉:“我约了人,现在要走。”
邵天柏回身看他,终于开口:“缅甸那帮家伙昨晚就登船逃了,看来....你还不清楚?”
“什么?!”
“你是聪明人,与其相信那帮亡命之徒会带着你跑路不如和我一趟吧!”
邵天柏说完,周围几道门迅速打开,冲出的警员将张掖按在了地上。
警方从现场赶回局里已是中午,他们不敢懈怠,在回程车上眯个几分钟,草草扒上几口饭,就顶着一身脏污重新投入了工作。
取证,验尸,审人,连轴转了十二小时,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好在伤亡名单基本确认了,只等家属来认尸。
解决完现场,剩下的事却让人头疼。
首当其冲就是案子扯出的“内鬼”。先不说张掖当年以警校第一的成绩入的行,后来可是一路绿灯从市局提拔到省厅,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居然给走私犯当托,实在让人唏嘘。
狭小的审讯室里,郑学与张掖相对无言。
经过邵天柏和郑学两人的先后夹攻,张掖基本已经败下阵。正如邵天柏所说,流程他都熟,知道继续耗下去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怎么暴露的吗?”
郑学放下审讯姿态,抽出根烟。
张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腕上的手铐在审讯灯下无形隔出距离,他抿了抿唇示意郑学说下去。
“首先,陈天佑生日宴上我们被他那套迷宫把戏耍得团团转,这跟以前可是大相径庭,明显他是请了高手来,恐怕还是经过系统反侦训练的高手。后来遇见你主动提出重回现场,现在看来陪同是假,想找这个是真————”郑学掏出一个证据袋,里面是块极小的金属片。“这是现场捡的,本来猜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用,说来也巧,直到圣诞那天跟踪邵天柏意外又碰上你,没见过你戴眼镜就多留意了下,镜角缺的那部分...我才终于和这块金属片对上号。”郑学看他一眼,“可这是我在现场监控室里发现的。按说那时候你还没进过监控室,为什么东西会在那?除非之前你就在里面。”
郑学的声音不急不缓,张掖的背却不易察觉的抽紧。
“至于你‘聚会’那晚车里的‘老同学’,我没猜错的话,就是缅方军火交易人阿ken。”郑学说到这儿轻笑一声,“也多亏我后来和他照过面才认得出来。我猜你没想到我能那么快从迷宫里出来,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在大街上跟他闲聊。师兄,你是很擅长心理战,但做过的事总有痕迹,你该清楚完美的犯罪不存在。”
“记得阿祥吗?收到那个视频镜头晃得太厉害,都当他是说‘别救我’,我过了好长时间才校准出完整的话是张掖...别救我。”
郑学狠吸了一口烟。
“他怎么会叫你?!当时全警局那么急着找他,你可从来没说过认识他!为什么隐瞒?只有一种可能,你和他不是同伴,阿祥的死你也有份。”
张掖僵住,他定定看着郑学,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师弟的洞察力不容小觑。
郑学并不看张掖,他按灭手中的烟,继续道:“当然,这些只是我当初的捕风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