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没想到当年你费尽心机保住的种,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是该说句恭喜还是报应。
想到这,顾青严眼角微微一蔑:“他儿子,有意思。”
“他们怎么走的。”袁容问。
“你要知道?”
“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想象的他们什么样?因公牺牲,宁死不折,是个英雄?”顾青严嗤笑,“条子不就擅长给死人扎花环,搞个虚像歌功颂德刺激更多不要命的往前扑吗?”
“说明白!”袁容向前跨了步,心却没底似的往下坠,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直逼着顾青严。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真相,但却不肯定是否有勇气面对迷雾后的他们,只能听见心在狂跳,嗓子发紧。
“宁远,他碰毒。”
袁容僵住,盯着顾青严,像生怕错过什么就听不懂一样,短短几字耳鸣似的回旋。
顾青严的声音得逞似的不依不饶。
“他沾上了!开始还挺犟,晾几天就怂了。”
“什么任务信念,都抵不过区区一针。”
——我死还会有别人,这场战斗不止,输赢就没定论。
“跟我求饶。”
——认输,我身上的警徽,不答应。
“你猜怎么着?他挺不住,开始出卖同志,计划、线路。要不你以为他老婆,哦就是你母亲,怎么没的。”
“我废了他手脚,过阵子又给他接回去,用工人的射钉枪。”
“最后苟延残喘乞求的样子,你真该见见。”
——宁远的意志出乎意料,闷声顽抗着毒瘾发作和肌体腐烂高烧的折磨,到死也没吭一声。
顾青严甩了下头,把脑中萦绕的凝视甩去。
“再后来我烦了,一枪崩了他!就用这只手——”
“咔!”袁容陡然发力,拽住他舞到眼前的右手往前一带,甚至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双眸冰冷看着他:“撒谎。”
“那时候他也这么看着我。”顾青严忍着疼毫不示弱,顶上他下巴,“活着再能折腾,断了气就是块死肉。”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宁远当初再硬,最后还不是变成他最痛恨的杂碎。”
“他不是。是你毁了他。”
“破坏我计划,他缺的就是教训!”顾青严像是突然爆发了,眼里有些魔怔。
“我给过他多少机会,他怎么回报我的?但凡知难而退,都能捡回条命。”
“可他不知好歹选择入局,这场子能白进吗?”
将近三年的追逃游戏,无数次明里暗里交手,最终定格在那一夜。
他毁掉他近乎全部的毒品线。
而暴怒的他看着那双眼睛,把针扎进他身体,拉他进深渊。
“至于你,好像没活出他的希望?”顾青严再次笑起来,“现在又以什么身份做这些。混到天鹰,手上沾的事不少吧,子承父业的机会没有,堂堂正正的身份也没有,还想学他?”
“还是以为帮了条子,就能洗白?”
顾青严满意地看着袁容眼里染上层晦暗,蛊惑般开口:“黑永远都是黑,你骨子里是下三滥,一辈子都是黑道的狗。”
袁容被顾青严攥住后颈,眼里弥漫着层血色,拽着顾青严的手用力到发白。两个人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攀附着,摇摇欲坠,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是深重的恨。
“袁容!”该死,他要被姓顾的带进去了。郑学看着袁容眼神越来越阴沉,怎会不明白,那是嗜血前的平静。他的心揪得窒息,终于情不自禁喊出声。
袁容微垂下头,一时谁也看不见他情绪。他挺直的身板像在克制着什么,“你不该动他们。”好半天,轻轻飘出几个被风裹挟着支离破碎的字,再抬眼,执拗而凶狠。
“恨吗?”顾青严继续诱抚。
袁容一把卡上他脖子,屏气收紧:“闭嘴。”
顾青严被扼住,却也不挣扎,蔑视着袁容,从怀里摸出把枪递过去:“敢不敢?按下去,就给他们报仇了。”
袁容的眼里是烧红的杀意,反手接过枪利落上膛,枪筒狠狠捣进顾青严的胸口,力气之大以至于连手都在发颤:“送你去见他们,值。”
“别做傻事!”郑学猛吼一声。
顾青严哼笑:“不是孬种,就开枪。”
正在这时,脚下沸腾起来,游乐场左侧终于被警方攻破,黑暗的天幕接连被几道强光划开,细看,一排直升机由远及近,螺旋桨带动风浪悬停在上空。
不一会,水幕倾盆而下,整个山坳陷入人工暴雨中。
袁容却像置若罔闻任雨水冲刷,手里枪柄的温度是如此真实,他按着顾青严的头,搭上扳机。
空气凝滞了几秒。
顾青严预计的枪声却没响,只等来冰冷的一句:“你的审判交给法律,我的——也是。”
袁容说这话时,望向一直默默守护的郑学,眼里的杀意已经褪去。视线相对,郑学看着那双平和沉寂的眼睛,松口气似的笑了,只是下一秒却陡然僵住。
“可是,我的终局轮不到一个副手来宣判!”伴着一声阴恻的低吼,袁容的笑还凝在眉眼,就感到手腕一紧,脚下失衡。
一时间万籁俱寂,袁容如在默片中般悄无声息被推了下去。
风雨兜头盖脸,郑学目眦欲裂地冲过去,电光火石间截住他下坠的身形。
袁容只感到眼前一道身影晃过,他伸手去够,却只抓到一手的冷雨。
郑学!
轰!!
几乎同时,他的呼喊销匿在爆炸的巨响里,摩天轮在风里大幅度摇摆,脚下剧烈震动,天地间瞬时被崩起的土石淹没。
袁容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尘雾和浓烟,只感到浑身血液倒灌。
郑学抱着顾青严急速坠落,两人连撞带摔最终落在个摩天轮舱顶,发出厚重的闷响。
郑学率先跃起拽起旁边的人:“顾青严。”
交锋过无数次的对手站在了面前,那束迷雾终于破开,显出一切本来的模样。
“祸害了他父母,还要让他陪你下地狱。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前面有人挡着。”
“你?”顾青严仍摆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了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是因为你那个好哥哥。”当初郑行说那点私心影响不了全局,可如今,这全局就毁在他护着的这个兄弟手里。
“我站在这,是因为我是警察。”
郑学的眼神锋锐异常,带着不容撼动的压迫。这时,几个支援的警员成功登上来,压住顾青严要将人带离。
“你在意郑行的下场吗?”郑学突然问。
顾青严没说话,低垂的眼睛敛了一切情绪。
直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一句,“我和他都是赌徒,愿赌服输。”
“从S组织到天鹰,我有很多东西想听你说。”郑学在他身后冰冷开口:“好好准备下措辞吧!”
袁容冲进那团混沌,瞬间被黑烟吞噬。周围一切都只闻其声,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固执盯着郑学坠下去的那一点,可也只是让更多的雨水涌进眼里,面前一片模糊,环着他的只有迷雾,像被束在这团荆棘中,用力斩开却陷得更深。
他僵冷得几乎控制不住身体,撑着那么股劲没命地往下冲,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见他,要找到他。
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没做,彼此心里还揣着未来与希望。
——近乎停滞的心跳直到听到一声遥远又熟悉的呼喊。
“袁容!”
幻听似的,紧跟着又一声。
铿锵,有力,隔着重重阻隔,却是那么让人踏实。
“我在!”
这一回,他奋力回应,第一次失去了行动力般傻站在那,听着自己的心跳附和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那个人彻底劈开迷雾走来。
此时,一束光冲破浓烟投了过来,头顶的直升机抛下软梯,舱门内同步报道此次行动的记者正奋力摁着闪光灯,螺旋桨搅起的强风猛地撩过他们的头发,两人一时都没动。
看着同样一身血污,潦草、狼狈、却笔挺挺站面前的彼此。
火海弹雨里,像亡命之徒的穷途末路。
但这一次,却是新生的开始。
在直升机的轰鸣中,他听见了郑学的声音。
“结束了。”
郑学微微笑了,袁容眨眨眼,一滴雨水从眼睫上坠下来,也笑了。
“袁容,我放肆一回,要做一件爱上你那刻起就想做的事。”
话落,袁容就拽进一个炙热的吻里。
这是他们六年的爱情。
此刻,是他要给这六年的一个交代。
也是他对爱人最真挚的感谢与敬意。
纵然四周火海滔天岌岌可危,脚下是随时崩塌的钢筋铁骨,纵然狂风暴雨依然冲击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
硝烟里,他们终于在众人前,在天地间,不再躲避,不再小心,放肆而用力,紧紧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飞机上接应的警员看着这一幕个个膛目结舌,同样惊呆了地面警署的同仁,而此时,远处突然腾起朵巨大的蘑菇云,燃破天际。
那方向...周扬!
邵天柏握紧枪,从人群里退出,发动车子狂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