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于菁没有片刻的迟疑,他放下手机穿上外套,又把手机拿起来:“小胥,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到。”
“你别来。”胥白玉有点儿着急,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本能地阻拦:“你还是别过来了。”
于菁没办法,只能顺着他:“好,我先不过去,但是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胥白玉笑了:“我多大的人了?你放心。”他避开于菁的视线,低声道:“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他爸妈也离婚了,也是吵了很多年。他比我硬气,曾经咬牙切齿地跟我说,他在遥城没有家,将来读大学一定要报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过后来事实也如他所愿,他去了将近两千公里之外的广州,再后来又在那边读研工作结婚成家,实在是心想事成。”他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以为我对他们虽说没多少爱,但也没多少恨,所以才能心无芥蒂地一直在遥城待着。可直到以后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白玉,”于菁望着他:“对不起,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但你想说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一直在这儿。”
“没有,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寻安慰的。”胥白玉笑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仅此而已。”
“好。”于菁也摆出一抹笑意:“我听着呢。”
胥白玉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光阴,发现无论是朋友还是曾经的恋人,很多时候都做不到对自己全然坦诚,自己对他们也一样,有时还是要苦苦琢磨彼此的心思。能让他全然信任还能不加厌烦地帮他纾解心绪的人大概也不是没有,不过在今天之前,好像只有大学里的心理咨询老师曾经做到过。
“大约十年前吧,我读本科的时候,我爸妈的婚姻也曾出过状况。”见胥白玉没再说话,于菁低声道:“当时我正在放寒假,年关将至,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恩情险些烟消云散。我爸脾气好,冲动劲儿过去先服了软,但我妈执意认为反正孩子也大了,既然已经说尽了狠话伤透了心,必须得离婚。我爸劝她说,远了不说,你在遥城看看,有几对中年夫妻不是在将就着过?”于菁叹了口气:“自打我妈我爸接连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人当真能未卜先知该多好。要是当初他们能知道其实彼此的好时光已经剩不下几年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他无奈地笑了:“扯远了,我就是想说,其实,我都明白。”
第24章
胥白玉一愣,没反应过来似的喃喃地问:“你明白什么?”
于菁望着他,依旧笑着,说得稀松平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胥白玉望向于菁的眼睛,于菁也正望着他。透过屏幕四目相对的时候,胥白玉的思绪却忽而飘远了。他脑海里映出了许多从前在闲书中读过的离合悲欢,那是皇图霸业,铁马秋风,万家灯火,青灯古佛。曾经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在千百般的世态人情面前,他完全可以只做个旁观者。可就在此时,他却在这人宁静温和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戏码。
他不知道未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对于这人过去的时光,他也无福参与,只能通过七零八落的言语加以拼凑。他是个只能把握当下的凡人,可他却忽然很想任性妄为一次。在对方望着他的目光中,在人间爱怨恶贪嗔痴的轮回里,他义无反顾地投身而去,但愿长醉不愿醒。
“你说得对。”胥白玉点头应下。他在于菁面前拿不出讳莫如深的做派,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心话:“话虽这么说,可是于先生,我真的很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不要有太多的难处。”
闻言,于菁笑道:“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自诩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一直明白什么叫取舍。”见胥白玉打了个呵欠,他的笑意更浓了:“小胥,你早点休息吧。”
“好。”胥白玉笑道:“你也是。”
挂断视频,胥白玉心里一块儿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跟于菁说了这么久,要的不过是对方的一句“不介意”而已。
胥白玉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想:成年人的谈婚论嫁跟校园恋爱完全不一样,男女们进了婚恋市场都是要提条件的,讲究的是各取所需,彼此相互支撑着把日子往下过。他们年龄都不小了,虽说一时间还成不了合法的伴侣,可终究是想共同生活。他不知道在于菁心里“喜欢”这件事的分量能有多重,但他知道他一定得尽自己所能,不让现实的琐碎成为感情的阻碍。
前阵子裴允宁曾给婚介所递过资料,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在旁边一边说风凉话一边看完了全过程。其实最主要的也无非那几项:收入、财产、工作。胥白玉在脑海中审视着自己,他觉得除了早年间家庭的变故可能会有些麻烦,其他方面自己也没什么能让对方拒绝的理由。然而今天晚上在他和盘托出之后,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顾之忧已经解决,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确定于菁的心意。
要是换了裴允宁在这儿,估计那人早就直截了当地问了。胥白玉没那本事,打死也干不出把心里的喜欢直接宣之于口的事。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最终还是抓过手机,给裴允宁发了条消息:师兄,明天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
裴允宁不知道在忙什么,半个多小时之后才回他:你小子怎么突然想起师兄来了?老实交代,到底有什么企图?
胥白玉笑了:你可真了解我。的确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裴允宁回道:你这个“请教”用得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胥白玉知道这人是答应了,便没再回复。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琢磨明天到底该怎么跟裴允宁开口。
中午吃完饭两人一道去了医院一处人少的角落。胥白玉找了个长椅坐下,又示意裴允宁坐到自己身边。
“说吧。”裴允宁喝了一口水。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看向胥白玉的眼神锋芒毕露,让对方有些不舒服。可他还是明知故问:“到底是什么问题还能让你用上‘请教’这样的词?”
胥白玉低下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把话说出口:“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我就知道!”裴允宁方才故意做出的高冷与沉着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起来推了一把胥白玉:“臭小子,我早就觉得你这情况不对,你终于肯承认了!”
“淡定。”胥白玉起身按住裴允宁的肩膀,让这人重新坐下:“我……”
“你什么你?”裴允宁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他拍着胸脯打保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师兄知无不言。”
胥白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想,在他跟于菁坦言他喜欢男的之前,他背着这个秘密活了许多年,可自从那次之后,出柜对他而言好像也不再是件天大的难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万事开头难。
他望了裴允宁一眼,转而低下头:“师兄,我觉得你可能也帮不上多少忙,毕竟你之前只追过女孩。”他没有看裴允宁,自顾自地往下说:“可这回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果然啊。”裴允宁把水杯放下,猛地抱住了胥白玉:“小胥,我以前一直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没好意思问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胥白玉本以为裴允宁会很讶异,没想到却轮到他惊讶。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赶忙推开裴允宁,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裴允宁笑道:“这么多年了,每次出去玩,遇见好看的妹子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人家美女给你抛媚眼你都无动于衷,我就觉得……”
“你觉得什么?”胥白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这个理由不成立,这只能说明我不轻浮。”
“是,你是不轻浮,躲得比谁都快。”裴允宁忽而向胥白玉的方向挪了一下,正如他所料,这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点。他得意地笑了:“我以前觉得你跟谁都不亲近,就算是兄弟们在一块儿,你也总喜欢隔着点儿距离。”他凑近了些许,又压低了声音:“其实你是觉得男男授受不亲吧?”
“你这人也太无聊了。”胥白玉推开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好了,不逗你了,咱说正事儿。”裴允宁退回原处,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话说你看上谁了?我认识吗?”
胥白玉点点头:“你认识他比我要早。”
“这样。”裴允宁故作沉思,片刻过后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该不会是咱主任吧?我劝你早点儿放弃啊,人家孩子都要考大学了。”
“滚!”胥白玉踢了他一脚,气急败坏:“我真后悔来找你。”
“别介。”裴允宁弯腰拍干净裤脚上的土,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那你说,你想追谁?”
胥白玉看了他一眼,转而又低下头,用了莫大的勇气吐出两个字:“于菁。”
裴允宁迟迟没有回答,这让胥白玉有些慌乱:“怎么了?”
“没事。”裴允宁难得的正经了一次:“于先生吧,以前他对我来说就是个病人家属,我不是很了解他。不过嘛,”他望向胥白玉,忽而笑了:“我相信你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