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敛赶到闹哄哄的大排档,顾安久眼尖,远远地见着人招手:“敛哥,这边!”
“来了。”池妄拉开旁边的座椅拍了拍,大方说,“坐,想吃什么,妄爷请客。”
“我不饿。”苏敛往后靠着椅背,觉得郁结了一晚上的情绪像是要爆发。
池妄拎了一罐可乐放到面前,修长的手指勾着拉环,啪嗒一声,冒出少许气泡。
盯着那些气泡缓慢消失,苏敛慢吞吞推开到一边:“我想喝酒。”
心里太烦,只想大醉一场,今晚不醉不归。
“未成年小朋友喝什么酒。”
“就是突然想喝。”
池妄侧头盯着他看,垂着眼的眼皮很纤薄,眼尾拉出一个微微下垂的弧度,盖住眼底的情绪,看上去兴致不高。
他顿了半秒,转了话音:“那就少喝点儿。”
顾安久相当有眼力见,立刻抬手招服务员:“姐姐,啤酒来几瓶。”
“能单独把你约出来,可真是不容易。”池妄捏着新上的啤酒,往旁边一碰:“朋友们,假期快乐。”
“假期万岁!”一群人闹嚷嚷地起哄,边吃边聊,青春肆意。
苏敛几乎是沉默的,全程只是时不时地拿起瓶子往杯里倒酒,然后一饮而光。
味道有些涩,滚入喉咙,就压得心脏跟着一起发苦。
一杯一杯,好像没有尽头,酒精的确是管用,大脑一麻痹,知觉就变得钝感。
视线有些恍惚,苏敛侧头看过去,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今天的月亮很好看,你看了吗?”
一直没说话,乍一出声,嗓音有些发哑,像是带着某种压不住的浓重情绪。
池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慢吞吞说:“现在被云层挡住了,看不见。”
“那真是可惜,你错过了。”苏敛捏着结着雾气的玻璃杯,想往后靠,没稳住晃了一下。
“反正月亮年年会有的,不可惜。”池妄按住杯子,碰到苏敛有些发凉的手指,低声说,“看你酒量不太好,别喝了。”
苏敛指尖抬起,和池妄的手指碰到一起,汲取到了一点可怜的温度:“你也开始管我了?”
池妄没说话,手还停在原处,在寻思着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旁边顾安久开始撺掇大家玩聚会小游戏,叉腰站着正中央,一口气提了三个建议。
其余几个一边嫌弃一边否决,一时间决定不了,一堆人吵得不行,差点儿翻天。
“所以,你喝醉了会怎么样?”因为人声嘈杂,池妄朝着旁边靠过去一些,抵上人的肩膀。
苏敛偏头看他,眼底清明了半分又被酒意晕染成一片。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身体前倾,贴着那人耳朵回应过去,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大概,会发疯。”
第25章 Chapter 25
苏敛手指捏着玻璃杯,又抬眼看了一眼月亮,果真如池妄所说,已经被云层遮盖得严严实实,消失不见了。
他想起今天临走之前跟他爸说的那句“路上小心”,心脏猛然一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像是抽了筋,痛得直不起腰。
那一年,他也是这么跟苏华生说的,今天下雨,路上一定要小心。
二十岁生日那天,苏华生连着攒了好久的机票钱飞去京城,想给他生日惊喜。
人到了机场通了电话,苏敛才得知消息。
父子俩已经好久不见,他那会儿正在练习手术缝合,手一抖就扎在了手指上,一下午都心不在焉。
苏华生平时节约习惯了,着急见人难得打了一次出租车。那天大雨磅礴,天黑路滑,路上出了连环车祸,他坐的那一辆在正中间。
苏敛赶到医院的时候,苍白的床单上四处都是止不住的血,人已经几乎断气。
他抓着满是鲜血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大声重复:“不是让你路上小心吗?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
旁边的人看过来,年轻的青年风度全无,理智全失。
苏敛不知道该责难谁,是怪这暴雨的天气,怪糟心的司机,怪苏华生的惊喜,还是怪今天过生日的自己。
“对不起,蛋糕撞坏了。”这是苏华生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连最后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只是一句并不该他道歉的道歉。
在床上的人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苏敛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也同时结束了,变成了一条虚无的直线。
他胡乱怪罪了一圈,最终把罪孽算在了自己头上,无法原谅,无法释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生日,这次意外就不会发生。
他爸会好好的健康的活着,可能非常长寿,长命百岁。
人生有很多个假如。
唯独不能选择出生。
但,可以选择去死。
他站在医院的天台上,凄风苦雨的天气很是应景,觉得这些年幡然醒悟努力上进都像个笑话。
是想要以后当上医生让他爸过上好日子的,只是那个一直盯着看着的希望瞄点已经消失,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
然后,天台下方,路过的池妄仰头叫住了他:“你等我上去,你别跳。”
那个人真的好温柔啊,跑到跟前的时候,头发全湿,大口喘着气,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从高高的楼上坠落。
下一秒,手腕被用力拉住,苏敛被人囫囵着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拉下去,跌入怀里。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害怕,他浑身颤地根本控制不了,只是不停地抖。
池妄伸手安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问:“为什么做傻事?”
苏敛额头抵着一个陌生人的肩膀,无声的流泪:“以后没人管我了,你也别多管闲事。”
“池哥管你,行不行?”池妄扣住了他的头,很轻地揉了一下,“我管你,以后我来管你。”
明明磅礴的大雨突然停了,好像一切的变故都没发生过。
后来几年,池妄真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占据着闲暇时间的每分每秒,给了他所有的温柔和爱。
每一年的中秋,两人都会选个开阔的地方靠在一起,池妄就坐在边上,安静陪着他看月亮到天明。
池妄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是崇拜的哥哥,是唯一的家人,也是无可挑剔的男友。
只是最后的最后,这个人也言而无信的离开,他明明说会管一辈子,说到做到的。
从此不敢看明月,唯恐想起心上人。
苏敛垂下眼睫,感觉眼睛酸得厉害,雾气要氤氲成眼泪,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就要控制不住。
因为往事太重,喝多了酒,大概真的会发疯。
具体会怎么样,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当池妄给他电话的那一刻,莫名其妙的,他还是选择坐在了这里。
池妄按着他的手,低声调侃:“你想怎么疯?满场撒欢还是抱着人哭?”
“都可能,怕不怕?”苏敛狠狠闭了一下眼,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酷哥发酒疯,我怕死了。”池妄挪开酒杯,放到自己面前,“那就别喝了,他们在玩游戏,你要不要一起?”
苏敛吐了口气,好像今晚格外好说话:“好啊。”
“敛哥也来吗?我们在玩石头剪子布,输的喝酒。”顾安久冲他伸出一个拳头,胡乱在面前晃来晃去。
浓重的心情被搅乱,苏敛弯了弯嘴角:“你们闹了半天,最后选了这么幼稚的游戏?”
林衍撑着下巴,解释说:“最简单的游戏就是最残酷的战局,没什么毛病。”
手指仍然捏着玻璃杯,雾气散了,只剩下一手的水,苏敛无语笑了笑。
池妄勾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把他从那股悲伤里拽出来,扔进这夜市的吵闹里:“来,小苏老师,决战到天亮。”
苏敛侧头,余光看着池妄纤长的睫毛,随意伸手出了个剪刀。
对面恰好是石头,输了,得罚酒。
于是伸手碰酒,苏敛感觉手背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池妄抢过去,贴着他耳朵说:“我替你喝。”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酒味的气息就扫了过来,苏敛慢了一秒,等反应过来,杯子已空。
手还在池妄的掌心里裹着,就着他的手抬起悬空,喝了个干净。
“妄爷,什么情况啊?兄弟几年就没见你帮人罚酒。”一黄毛嚷嚷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旁边人快速接上:“就是,区区一杯啤酒,还用替的么?”
池妄长腿一伸,姿态散漫笑骂道:“人家酒量不好,我叫他来的,万一真喝多了我得负责。”
“你负责啊,反正早晚都得负责。”顾安久喝嗨了胆子也肥了不少,微微眯着眼睛,说得无比暧昧。
苏敛轻咳了一声,抬眸看向起哄的大家,不服气说:“再来。”
剪刀。石头。剪刀。布。布。
邪门了,不管怎么变化,苏敛都把把稳输,面前已经摆了一小排满满当当的啤酒。
池妄侧身点了一根烟,夹在指尖烧着过瘾:“小苏老师,运气真的太差了,你是想灌死我。”
“不要你帮。”苏敛抬手拿过一杯,豪迈地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凉到心脏。
好像就多了这么一杯,大脑就开始犯晕,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人成了重影。